山楂樹·童年

和那片山楂林不期而遇，是在去年秋天。滿樹的山楂紅了，像一個個怕羞的小姑娘，熱鬧地躲閃著。我與山楂樹之間，是彼此熟識的，儘管二十餘年未曾謀面，但她依然是最初的模樣，不算魁偉的樹幹上，滿是碧亮的葉，葉間綴滿小小的山楂果，紅嫣嫣、圓溜溜的，宛如千萬隻小紅燈籠，裝點著清瑟的秋。

小彤是我兒時玩伴，小我一歲，成天蹦跳著跟在我身後“哥哥，哥哥”的叫著，小辮子一顫一顫的，聲音銅鈴般清脆。沿著青磚鋪成的台階往上走，便可以看見小彤家的山楂林，紅騰騰一片，滿眼的喜悅與熱烈。林子旁蓋著三間小瓦房，一個小小的院落閒散地安置著水缸、漁網、草垛和農具。瓦房旁蓋著低矮的雞窩，雞窩對面是一個牛欄。

我七八歲的時候，常和小彤在山楂林里捉迷藏，我們的喧鬧，打破林的寂靜，原本悠閒散步的雞，由於我們的追逐，唬得直往籬笆牆上飛，雞毛打著鏇兒往下落。玩得累了，我們就慵懶地趴在牛欄上，看牛耐心地反芻食物。那一次捉迷藏，小彤藏得非常隱蔽，我找得汗水涔涔，也不見她的影子。我忽然心生一計，“哎喲”一聲癱坐在地，痛苦地呻吟著。小彤閃電般出現在我面前，嗚嗚地哭著：“哥哥怎么了，哥哥要緊嗎？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找那么長時間！”我忽然一個鯉魚打挺站立起來，小彤明知上了當，還是用衣袖捂著眼睛啜泣半晌。打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騙過小彤，因為，她是我妹妹，是跟哥有著真摯情誼的好妹妹。

我藉助一張小板凳，便可以輕鬆摘下山楂。小彤拿著布袋，把袋口張開，我每摘下一些，就往布袋裡丟一次。小彤不時小手一指：“哥，摘那個，我要那個大的！”我總會聽她的，幫她摘下那枚山楂。夕陽西斜，像熟透的柿子。一束陽光照射過來，幾朵紅暈便浮現在她的面龐。彼時，小彤美得像高懸枝頭的那枚山楂。

於我而言，童年的味道是酸酸甜甜的。偶然的機會，發現梁實秋先生在《雅舍談吃》一文里寫道：冰糖葫蘆“以信遠齋所制為最精，不用竹籤，每一顆山里紅或海棠均單個獨立，所用之果皆碩大無比，而且乾淨，放在墊了油紙的紙盒中由客攜去”。我不由自主想起小彤媽做的冰糖葫蘆。她用竹籤串起七八枚精挑細選的大個山楂，麻利地放到用冰糖熬成的糖稀里一蘸，取出在風裡一抖，糖稀便變得堅硬而透明。輕咬一口，酸而不澀，甜而不膩，鮮脆爽口，回味無窮。如今想來，梁先生所嘗的，也不過如此吧！

我和小彤常坐在台階上分享一根冰糖葫蘆，我一口，她一口，無憂無慮地分享著童年的歡樂時光。後來，我家從村里搬走了，時隔不久，她家也搬走了，我和小彤便漸漸少了聯絡。再後來，我們彼此都有了家庭，為了生活而疲於奔命，聯繫就更少了。不過，我始終相信，在紛紛擾擾的塵世間，我們之間那純真、懵懂的情誼，永遠也不會淡而無味，而是酸里透著點甜、甜里透著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