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一盞煤油燈
國小位於村口一處高崗上,村裡的孩子上學都要過一條小河。河邊的黃茅白葦十分茂盛,放眼望去能一洗塵目。河道里擺著幾塊墊腳的石墩,踩著可走到河的另一端,爬上斜坡就是那所不大的校園了。
我讀國小時,教室里沒有電,每天晨讀或者晚自習,都要點起煤油燈照明。煤油燈次第燃起,燈光連成一片,教室里亮堂堂的。風稍大一些,豆大的火苗就開始跳躍,忽明忽暗,火苗拖著裊娜的黑尾巴在微風中搖擺不定,仿佛扶不起來的紅臉醉漢。
看校的老貴孤身一人,五十多歲,古銅色皮膚,黝黑的臉膛,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喜歡收集墨水瓶,他那間不大的宿舍里,堆放著大大小小的墨水瓶,圓的、方的,各種顏色的都有,每個瓶子他都揭去標籤,清洗得乾乾淨淨。
老貴好酒,工資基本上都用來買酒了,經常醉醺醺的,大老遠就能聞到滿嘴的酒氣。但是他從來不會耽誤正事,只要晚間的下課鈴一響,他就會提著馬燈準時出現在校門口,帶著酒氣和學生打招呼。
那個時候,學校里大都是民辦教師。他們一邊教書,一邊惦記著農活,只要一放學,紛紛找藉口朝家趕。農忙時,老貴就負責看著我們上自習。他從不講話,雕塑一般坐在講台上,表情嚴肅,兩隻不停閃爍的眼睛捕捉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一陣風吹過,桌上煤油燈微弱的火苗便閃閃爍爍,似乎隨時都會熄滅,他便趕緊伸出一隻手來,用手巴掌擋住一股股冷風,煤油燈的火苗雖然還是驚恐地搖曳不定,卻已安穩了許多……
誰的煤油燈壞了,只要說一聲,老貴很快就會用收集的墨水瓶做一個小巧而精緻的煤油燈。他把牙膏皮下部剪去,留下管頭和肩部,把剪去的牙膏皮剪開後捲成圓筒,然後穿過管頭小孔,放進墨水瓶,一個簡易的煤油燈就做成了,教室里的煤油燈就這樣一盞一盞多了起來。棉線的燈芯,燃起後總給人帶來明亮的心境,煤油燈下映出老貴臉上難得一見的微笑。
鄉村的夜晚,煤油燈是生活的主角。放學時,那閃閃的燈影,星星一般。老貴提著一盞馬燈走在前面,把我們一個個送過河。落雨前的夜,星星也沒有,小路就更無法辯認,有時,老貴還要背著膽小的女生過河。第二天一早,他還會站在村口,在老槐樹下掛起馬燈。只要看到村口昏黃的燈光,父母就知道該叫醒我們去上學了。看校是老貴的工作,接送我們是分外之事,但是他從不馬虎,總和時鐘一樣準時出現在那裡。
深秋的早晨,踩著一層層金黃的樹葉,端著煤油燈趕路,那光暈就像一個圈,始終把人罩在裡面,隨著身影慢慢移動,腳下的黃葉沙沙作響,黑漆漆的夜裡,只能看到眼前的光明。看到村口老槐樹下的馬燈,我們心裡就會溫暖起來,昏暗微弱的燈光,給漆黑寒冷的夜晚增添了一絲明亮和溫暖。
多年過去了,那朝聚暮散的燈火已經遠去了,老貴也淡出了我的生活,但是那微弱的煤油燈曾經在歲月深處亮過,給我帶來些許溫暖的回憶。每當想起國小的生活,除了那些老師,我還會想起一瘸一拐的老貴,提著一盞馬燈在夜空里守望。年代愈久,留下的印記就愈發顯其光澤。
一個人能給別人的生活帶來哪怕一絲的光明,或許這已經夠了。
來源:福州日報 2010-10-20 18:4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