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漸失

在歲月漸失中，我過完了這個冬天。陰鬱的，粘稠的，冰冷的。在二月快要結束的時候，新的城市終於不再下雪。忽然多出的幾片陽光，悄悄地將土地的水分擦乾。我以為令人期待的春天就要來了。但，我的以為是錯誤的。接踵而來的降溫警報和陣陣寒雨，再一次，無情地，將心底的希望捲走，再默默碾碎。

那一天我在鄉下，祖母的遺體在那一天出喪。我跟著鄉下隆重的送葬隊伍走，心頭一片寒涼。我想起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偷偷拿過母親的手機，摳掉電池，換上自己的卡。開機。螢幕上映出明亮的光，屋子裡陰濕而寒冷。祖母的遺體安靜地停在幾間瓦房的距離之外。天空是一片青灰色，像迸裂的青澀的果實。四野是田間特有的乾淨卻濕重的氣息。有雞鳴。天空開始發白。我默默地寫了信息給她，說，我的手機報廢了。還有，奶奶今天，出喪。

我的手機是幾天前掉進水裡的，輕輕地滑進去。那時的我雙手沾滿泡沫，洗著自己換下的衣服。我沒有用熱水，雙手冰得發抖。我洗了很長時間，手總是不聽使喚。最後我眼睜睜地失手，眼睜睜地看著它滑進去，冒出一點點氣泡。卻沒有力氣將它拿出來。

我和她失去聯繫，獨自一人坐在鄉間冰冷黏硬的土地上。太陽終於升起，開始有人打開門，開始有了聲音。一切不自知地嘈雜起來。直到遺體被輕輕抬起，我才好似驚醒一樣，默默跟上隊伍。心裡的痛，卻在站起的一瞬，驀地衝破胸膛，散進寒冷的風裡。

我的祖母。十年之前，我和她坐在這棵樹下乘涼，她撥著我的頭髮露出年邁的笑；十天之前，她痛苦地發病，扣住床沿的是雙嶙峋蒼白的手；十小時之前，她含著淚水注視著我，然後眼光慢慢地黯淡下去；十秒之前，她被幾個粗壯的男人抬起，她最後遺下的身體，將不留絲毫地，消失乾淨。

原來人的生命，都是那么脆弱的事情。從出生，到彌留。一切都很短。很短。

她近一個小時後才回信息給我，不長，大概剛剛醒來。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非常簡單的兩個字：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