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肉·樂兒腔·窩頭兒

農曆的十月二十八，姥爺準備提前辦老姥姥辭世三周年的紀念日，我自然是須回鄉一趟。

三年前的農曆臘月二十八，我的老姥姥突然與世長辭，享年九十九歲。老人家的正常死亡，霎時使全家準備過年的喜悅氣氛全部沉浸於悲痛之中。

我自小在老姥姥家長大，老姥姥對我比對她的孫子——我的舅舅還要親，正因為如此，我的淚才會如瀑布般連貫垂了下來。

一條扁擔，一頭兒擱著針與線，另一頭兒，是她的孩子。老姥姥年輕時正值國家動亂之年，由於這一帶的火藥味兒似乎不太濃烈，四處奔波，才使她能用針線等物品換來些許吃的，才使她養活了她的孩子。老姥姥給我講這些事兒時我才八歲，我聽不大明白，也為她眼裡飽含著淚水而感疑惑。

我沒有見過我的老姥爺，只見過他的畫像。聽長輩們講，老姥爺會唱戲，十里八鄉還小有點名氣，只是在我母親還年幼時他就撒手離世了。老姥姥偶爾也哼幾句戲詞，我沒有在電視上聽過這種戲，她告訴我這是“樂兒腔”，老姥爺當年就是唱這個的。我翻了許多關於戲曲的書籍，還是沒有找到“樂兒腔”的劇種，倒是姥姥告訴我這是一個流傳於河南一個小劇種。現在回想起來，老人家嘴裡哼出來的，不只是一句戲詞，還有著對老姥爺、對往事的無限懷戀。

很小的時候，我上學時總會向老姥姥要一角錢。買那時有一種名曰“唐僧肉”的袋裝食品，忘記了什麼味，大概是甜的吧？記得每次總是留兩顆給她品嘗，她總是誇我乖，並預言我長大後一定會很孝順她。不過，她卻從沒吃過，時日久了，倒是積累了一大包的“唐僧肉”。當她打開包“唐僧肉”的報紙時，我驚喜從未一次見過如此多的“唐僧肉”。

她自己也有好多吃的東西，床頭的小匣子裡總不乏大袋的冰糖或螺絲狀的薄荷糖，還有些甜的薑片、山楂片。每次買回來她都會叫對我說：“小兒啊！咱倆合吃！”那時候傻，都大把大把地送給小夥伴兒了，自己卻不常吃。

上國小四年級時，家裡只留下我跟老姥姥，其他人不知道有什麼事兒了，有一次我吃上了從沒吃過的窩頭兒。一開始，老人家還賣關子，只是說要做些我沒吃過的好東西。程式很多，但老姥姥動作卻很麻利。窩頭兒是甜的，她放糖了。她說以前的窩頭兒是苦的，我問：“那時候你們怎么不放糖？”

如今，我大了，知道要報答了，可她老人家卻不在了。偶爾夜靜燈昏時，傷感還會如潮水般湧來，雖沒有她離去時強烈，但一個活到九旬仍腿腳利索、眼睛好使的老人說走就走，我終是接受不了。嘴角嘗到了鹹的味道，那是淚流下了。

我不認為老姥姥有多偉大，但一想到“唐僧肉”“樂兒腔”“窩頭兒”，我總是感動得無法承受而將淚水全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