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

2008年5月12日2時28分40秒，天地同泣，山河共悲。

這一秒，來得如此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仿佛黑暗中囚索著的巨大的獸，睜開猩紅的雙眼，齒間廝磨著駭人的蠢蠢欲動的噬咬聲，它望著日光下連綿的大好河山，望著日光下飛步前沖的東方雄獅，它或許在想，是時候了，給這個以欣欣向榮之態蓬勃發展的華夏大族一次致命的打擊。

災難頃刻吞噬了明媚日光，令江河倒流，令山崩地裂，令世界為之變色。

然而災難可以摧毀一個家園，卻不足以崩塌民族的信念；災難可以吞噬生者之靈，卻不足以擊垮死者之魂；災難可以破滅遇難者生的希望，卻不足以撼動救援者尋找廢墟下每一個殘存生命的決心！

在災難中，千千萬萬的人倒下了，

在災難中，又有千千萬萬的人再站了起來。

在災難中，千千萬萬的人離開了，

在災難中，又有千千萬萬的人趕了來。

我們流淚，不僅因為那個山崩地裂前一秒還死死摟住懷中孩子的年輕母親；我們流淚，不僅因為那條僅僅“孩子，如果你還活著，請記住我愛你”14字的簡訊；我們流淚，不僅因為遇難現場那一雙雙被壓在水泥板下仍渴求著活下去的眼睛；我們流淚，不僅因為斷壁殘墟中拖出的那一隻只血肉模糊的稚嫩雙臂。

我們流淚，因為我們看到了。災難中從四面八方像潮水一樣湧來的捐助錢款，衣被棉藥，災難中一個個冒死前行，趕往支援的人民解放軍，災難中一次次堅持不懈，用生命探測儀搜尋廢墟中殘留的生命跡象的嘗試。

是的，我們看到了。

尤其不能令我忘記的，是一個剛剛被從廢墟中救出的孩子的眼睛。她應是個原本長相極為清秀的女孩，從斷壁殘墟中被解放軍拉出時，滿身泥污，然而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記者問她，她不曾回答一句，只是面對鏡頭有些怔怔地出神。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就是那雙面對鏡頭毫無感光反應的眼睛，像是在極力從空洞中尋找什麼，那樣的絕望，那樣的明亮，仿佛夜幕繁星，浸透著某種比生死離別更為慘烈深刻的情感。

不知怎地，那時那刻，我卻驀然明白了那雙眼睛。

不知怎地，那時那地，我卻驀然讀懂了一種相隔千里之外的情感。

——該怎么用語言形容？要怎么用哭聲表達？怎么說出那些比死還絕望的沉痛。前一秒，她還正坐在明亮的教室中，聽老師娓娓講述課文，那從窗外照射而入的陽光，灑在她年輕稚嫩的臉龐上，分外明媚。小小的她坐端正了身子，一邊想著未來。啊，再過一個月，她的生日就要到了呢。再過一個月，她就又要長大一歲了呢。啊，她的人生還那么漫長，國中，高中，大學……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一條漫漫無盡頭的求學之路，她一邊想著，一邊用雙手捧著臉頰，有些懶洋洋地眯起眼睛，她答應過父母要好好讀書，她答應過自己要向最高點奔去。她的尚還初始的人生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鮮花。

然而就在這一秒，這世界，這陽光，這宏偉絢爛的藍圖，就這樣，瞬間崩塌了。

老師不在了，同學不在了，父母也不在了；教室不在了，學校不在了，家園也不在了。

仿佛一切都在那個瞬間消失。消失得那樣快，那樣決絕，只在她眨眼的一瞬間，她還沒來得及抓住的幸福，她還沒來得及享受的溫情，都不在了。

生命之花尚未綻放，莖葉已被無情的災難壓得粉碎。

那些心酸沉痛的畫面，那些牽動人心的哭號，那些倔強而不曾輕易落下的淚水。

那種觸目驚心的痛，該怎么用語言告訴世人呢？

那一刻，望著那個從廢墟中救出的女孩沉思呆坐的小小身影，仿佛心底某個遙遠隱秘而柔軟處不經意地被一擊，麻刺刺的疼痛隨血流從腳底湧向頭頂。恍惚間，聽得到又是另一種聲音。

那不是哀號，不是埋怨，亦不是失去至親的沉痛哭聲。

那一日，千萬個中國人站在首都北京天安門廣場，高舉大旗。

那一日，千萬個中國人站在同一片陽光之下，高聲大喊。

中國加油！四川加油！

那聲音氣壯山河，驚天動地；那聲音嘶聲竭力，響徹天宇；那聲音久久不散，迴旋在北京城上空，迴旋在中國上空，迴旋在世界上空！

是的，我們聽到了。那聲音像是在昭示世人——

災難過後，呈現給世界的並不僅僅是一片廢墟，一片狼藉。還有一個一日千里，蓬勃向上，永不向死亡低頭的民族，那個民族，叫中華。還有一股13億中國人凝結而成，振臂高呼的巨大力量，那股力量，叫團結。

手牽手，什麼也別說，哪怕沉默都是歌。只因，我們共同見證過！

——謹以此文獻給四川大地震中所有受難同胞與所有一直關愛支持他們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