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往事
也就是那年夏天,我隨爸媽搬到了丹城。一路上汽車好像一隻逃逸的蟲子,一個勁地往前竄,顛簸了幾個鐘頭,路開始平穩起來。老爸指著窗外漸漸向後遠去的大山,說:“小鎮就在那大山裡面。”我傻傻地把頭伸向車窗,透過玻璃真么也看不到小鎮。我突然想到老爸說小鎮在山裡面,當然看不見。車子平穩得我不太適應,我向窗外望,道路是那么的寬闊平整,在鎮上只有政府路和幾條主街道才這么好。道路兩旁的樹木十分高大,我們的車子穿梭在樹影下,一縷縷強光投過樹葉的縫隙形成光柱,我開始興奮起來。我覺得自己好像有了飛一樣的感覺,在這樣廣闊的大地上。我老爸又指著外面說這裡的地形叫作平原。小鎮出在山區。我於是透過車窗向後看,剛才的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車子可開得真快!我向外張望,四野都是廣闊的大地,看不到邊,原來世界是如此之大。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有一句歌詞為什麼叫“外面的世界真精彩”。不過歌詞當時坐在車上我只想到了這一句,豈不知下一句是“外面的世界真無奈”。
上國小的事情著實讓我爸傷透了腦筋。丹城比不得小鎮,人生地不熟的,人與人間的利用價值還有待開發。我爸既不是政府當官的,也不是部隊首長,更不是什麼黑社會老大,別人就算是舉手之勞也不肯出手啊。那年我對“權”和“錢”兩個並起來讀著很繞口的東西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雖然我只見過錢而沒見過“權”是個啥玩意兒,但是我非常確定,那一定是樣很厲害的東西,好像希曼手中的劍,有無窮的力量。我清楚地記得,在新家安頓之後,老爸就帶著我往丹城的各所國小跑。去了不少學校,登門拜訪幾個國小的頭兒,但是我上學的事情依然還是沒有著落。我當時目光短淺,還暗暗高興,這些學校都不要我,我可以不用上學,一直在家玩。事實上我爸把這件事情看得相當重要,在單位里請了很多天的假,天天領這我去各所學校。我跟著我爸見了不少人。那些人個個長得跟水桶似的,肚子圓鼓鼓的,好像是懷了孩子的孕婦。那天,我睡眼惺忪就被老爸叫起床,坐車到了一所城外的學校,可別嫌是城外的學校,校園弄得給頤和園似的,我連忙問老爸是不是趕錯了車,上北京來了。老爸說,傻瓜,四川離北京可是十萬八千里。到了領導辦公室,那人對我們很客氣,我揉著眼睛,看見那人白白胖胖,穿著很寬鬆的鮮艷的衣服,一頭烏黑的秀髮,豐滿的胸部,很有風韻。我從小就很尊重懷著小寶寶的孕婦,並且我說過我是一個講禮貌的孩子,很自然地上前去主動叫了聲阿姨。這人先是一驚,立即表現出一副見慣不驚的樣子,用及其雌性的聲音說,我是男性。我爸急著向別人道歉。我一時沒反映過來以為阿姨在逗我玩,那人已經用那雙碩大粗糙的手撫摸我的頭,對我爸說沒關係,小孩子見識少。我爸說人家校長是個藝術家,藝術家都是長頭髮。那人得意地仰天大笑,等他笑完的時候,我和老爸早以逃離他的魔掌,那時估計我們坐車已經到家。我當時思想相當單純並沒有什麼 * 的概念,不過回家哭著鬧不想當長發藝術家,也正和父母之意,也沒再提起這學校,況且後來我得知這學校的收費簡直像是喜馬拉雅山的珠穆朗瑪,高,實在是高。那陣子,老爸又物色幾個學校,並且到招生辦公室詢問情況,不過每所校都不收我。說是我們來的時間晚了,他們在前一學期末已經招收了新生,我的情況很特殊,他們表示同情,但是不能違反有關規定,說著還抱來一堆不吃不喝也要看一周的檔案給我爸看。他們的確很講原則,對上頭的規定一點也不馬虎。在我們臨走的時候,總是一位大漢很關切地撫摩著我的頭,拍拍我爸的肩膀說:“兄弟,去別的學校看看吧,或許還有辦法,一定要讓孩子上學讀書啊。”這一招可是很毒的――把我們栽到其他學校。我十分驚訝,不同學校幾個頭兒的話都出奇的相同。當時的狀況下,我第一次成了足球,被各個學校踢來踢去。鄰居老李給我爸說,去學校辦不好事就到頭頭的家裡去,準能辦成事情。老爸知道老李的意思,雖然我爸平時最鄙夷做這些不光彩事情的人,但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足球總是要被踢進球門,我老爸客串了一回球員,看準時機,凌空抽射,足球向球門飛去。這一天異常悶熱,老爸帶著我上門拜訪丹城實驗國小的頭兒。在敲門之前,他再三囑咐我嘴巴要甜一點,後來我照做了。我們很幸運,給我們開門的正是傳說中的實驗國小的校長。第一次見這人,我險些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發現世界上居然有長得跟蚊子一個樣的人,實在是人類進化史上的奇蹟。此人瘦得皮包骨,帶著比李嘉誠的還大的眼鏡,人算比較年輕,老李告訴我爸這個校長是剛剛提拔起來,年輕人好辦事。“蚊子”給我們開門的時候,是用很蔑視的眼光上下打量我們的。突然他眼前一亮,露出了並不潔白的牙齒,笑臉相迎。多半是對我爸提著的禮品盒產生了巨大的興趣,強烈的探索欲望驅使他,想打開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好東西。我們被“蚊子”很客氣地請進屋。他家果然十分寬敞,地上鋪的是木地板,屋內裝潢也十分講究,家具的風格很統一,很是氣派。“蚊子”請我們坐,各自寒暄幾句。“蚊子”的女人也親自出來招呼我們,端茶倒水很熱情。我還被她塞了一個大蘋果在手上。我爸見情形不錯,轉入正題,給校長談起我們來的目的。至於具體的內容我才懶得聽,我貪婪地一邊啃蘋果,一邊享受超大螢幕的彩電帶來的震撼的視聽感受。天色很晚了我爸把我從沙發上叫醒,我才發現,我已經睡著很久,口水都從淌出來。在臨走的時候,蚊子指著茶几上的禮品盒,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嘴裡嘀咕:“瞧,還送這些禮,有個心意就行了,下次可別這樣了。”後來我發現“下次”一詞用得真是精妙絕倫,起到了提示性的關鍵作用。一方面,表示他見我們盛情難卻,收下了我們的一片心意,以免傷害到我們。另一方面,他是告訴我們這次登門並不會是第一次,歡迎我們再來。回家的路上我聽見我爸在抱怨,那傢伙沒有明顯表態,我們還要上門拜訪。第二次去“蚊子”家是在一周后的晚上,離開學日期相當近。我爸特地去買了些禮品,其中包括兩條煙,因為聽說他有此嗜好。“蚊子”給我們開門的時候臉通紅,像是猴子的不雅部位,從他均勻的氣息中散發著陣陣酒氣,一定喝了不少。我想,我老爸一定分辨得出他喝的是什麼牌子的酒。但我爸這人很清醒,分得清楚主次,克制住了自己,並沒有對酒進行進一步的研究。“蚊子”揉了揉眼睛在看清楚我們是有備而來後,笑著連說說:“呵呵,請進,快請進!”幾天沒來,他家的沙發已經換成了當時最流行的那種款式。軟軟的皮革,坐在上面是多么舒服。我的身體上上下下地搖動著,試圖測試以下沙發的彈性。“蚊子”用眼角的餘光瞥了我一眼,恨不得吸乾我的血。老爸捕捉到這一細節,及時對我進行制止,並叫我坐好。我很聽話,像木樁一樣坐這,眼睛盯著電視一動不動。我爸有些急切,說明來意,努力地拉動自己的面部肌肉,做出個笑臉,問校長上次的事情不知如何。蚊子瞬間一愣,明顯還沒想起我們父子倆,他正在頭腦里的訪客形像庫裡面搜尋。我當時理解到了什麼叫作鬼人多忘事來著。有句話叫作:有禮行遍天下,無禮寸步難行。後來才知道是字弄錯了,是道理的“理”。老師還多此一舉地叫我到辦公室說,“禮”不等於“理”。可是我並不明白兩者到底有什麼差別。“蚊子”可是弄得很清楚,看在那么大的一袋禮品的面上,終於想起我們父子。“喔,原來你是......” * ,看樣子總算想起來了。我爸應著,是的,就是啊。我向四周掃射,想找到上次給我蘋果的阿姨,但是沒找著。但目光很快被很豪華的酒櫃所吸引,我還發現前次送校長兩瓶酒也擺在酒櫃裡,還是顯眼的地方。我說過我老爸可是資深的酒鬼,對酒有很深沉的研究,我從小也頗受影響,見過不少,略知一二。當時我一眼就認出了白瓷罐子是茅台,玉米型瓶子的是五糧液, * 可全是些好酒。可是那些用很漂亮的瓶子裝的酒,我卻重來沒見過,上面印的是些字母,老爸後來說那是些洋酒。趁著“蚊子”的酒性,我爸和他燃著煙,正在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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