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之交

作者:不詳  (字數:3000字作文)

也許我和盧明見過N面,但論及有意識地見對方,我只見過他一面,他見過我零面。平均下來,我們二人只見過半面,可謂是半面之交。

高二上的某一天,我靈感突發,想出了一個上聯“睡眼蒙浮題海”,自己對不出下聯,只好求助於各位學友――在學校食堂的大黑板上寫了征聯啟事。不多久,回音如潮,恨不得將大黑板擠碎。有“激流洄湍竄長空”,有“倦體憔悴臥書山”,還有“精神抖擻迎高考”之類的搞笑版。學生是熱情的,但數量不意味著質量。數天之後仍無佳對,我也就把這事給忘了。

一天中午,我來到教室,見桌上俯臥著一張用紙折成的信箋,署名“高三(14)班盧明”。我很是納悶:這人我不認識啊?拆信一看,原來是來對下聯的。這下聯不讀則已,一讀驚人:寒窗寂寞棲書林。妙對,真是妙對!盧明還附有幾句話,說“楹聯乃小技,怡情而已。我只是業餘的,真正的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讀罷此箋,我雖未見其人,卻有了一種知音難覓的微妙感覺。

他隨箋附了一上聯“閣中雲軒雲中閣”,邀我對下聯。我苦思瞑想,憋出一個“山外天門天外山”,忙記在紙上,添上幾句“多謝賜聯”云云。寫好之後,我找到他的班級,托一個靠窗的同學轉交給他。本想看看盧明長啥樣的,哪知人影紛紛閃動,我一時疏忽,沒看清楚。

過了幾天,盧明回復,說我的下聯很有氣勢。我暗想:如果“天門山”上有個“雲軒閣”,那么這幅對聯可真謂是珠聯璧合了。

我很佩服他的才氣,以筆代言,與他交流頗多。我把我新寫的七律給他指正,他把他新寫的現代詩給我鑑賞。我知道了她成績不錯,穩居年級前五十名,他知道了我在理科實驗班,一直很不如意。這種無聲的交流很快樂,給我壓郁的高二上帶來了幾絲清新可人的氣息,使我在泥沼中掙扎的同時嗅到了一點陽光的味道。然而我始終未見他一面――我的癖性使然,他也未曾見我――估計英雄性格略同。從他的名字看來,他應該是個男生;但他能寫一手秀氣漂亮的好字,沒準兒是一女的也說不定。

高二下伊始,我遭遇了一番不大不小的變故,由四班轉入三班,身心頗為勞苦。也是一個中午,我走進教室,同學遞給我一紙信箋,說是一個男生給我的。我一看,署名是盧明。

信中說:“早上想出一上聯,難倒了我自己――俯仰,人前人後;承奉,鞍前馬後;此一世,嗟到白首。”他附上了他的電郵,希望我儘快郵件回復。

剛經歷過變故,正需要人安慰的我,為盧明這一“早上想出”的上聯嗟呀不已。一個“嗟”字,觸痛我心。斟酌了幾日,周六回家後,把下聯發給他――憔悴,心裡心間;悼傷,字裡行間;那幾時,嘆朝蒼天。除此之外,我把變故之苦向他傾訴,並附上因變故而感發的一首七律《水中游》――

一瀉月池攪夜寒,緇衣信臥月光船。

幽幽仙子掩嬌面,皎皎冰脂抹玉欄。

月明更有繁星捧,人苦竟無故地還。

悲嘆香菱枉神思,不痴魂種痴此盤。

下一個周六回家時,上網收郵件,盧明的回信赫然在列。

這封回信很長。我靜靜地讀著,靜靜地傾聽著朋友對我的訴說。他說“心裡心間”過於生硬,不要以辭害義。他說他也喜歡月光仙子,不過還沒有找到自己的“仙子”。他說“皎皎冰脂”似與“寒光”相悖。他說只要自己發光,有無繁星相捧都無所謂。他說他很喜歡“悲嘆……”的句子。他說他不懂最後一聯的具體意思……寒假中我讀了《紅樓夢》,對黛玉“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慘境頗為同情。而今變故之後,自視其境,又與顰兒何異!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悲憤,欲語無人聽,只好化作這首深受《紅樓》影響的《水中游》。盧明沒讀過《紅樓夢》,這沒有關係,因為他太知我心了,縱然不知香菱之典又有何妨?如果我是“淚灑窗紗濕”的黛玉,盧明就是我得以“互剖金蘭語”的寶姐姐。

雖然我還未見過盧明一面,但這並不重要了。他的面孔,只是一張皮而已;皮下包裹的靈魂才是我真正所與交往的。

高二下的時日越來越少了,高三一天天地迫近了。一天,我路過高三公寓,突然聽到一個人大聲喊:“盧明,鑰匙沒帶!”聽到“盧明”二字,我渾身一震,隨著那人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個胖胖的男生跑來,接過鑰匙,然後急速跑去。我想對他說些什麼,但嘴巴張了張,卻不知如何開口。腦子裡已沒有遣詞造句的空間,充溢著盧明的面容。只是這一面極為匆匆,他的面容,歷經時間長河的沖洗,至今已模糊的一觸即碎了。

當時我就覺得這個情境很有趣:我以朋友的身份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而他卻渾然不知,認為我只是一個“陌生人”,甚至會因我這個“陌生人”怪異的行為而驚詫莫名。然而,轉到書信上,他卻與我這個“陌生人”秉燭長談,毫無倦色。

高考過後,盧明一躍跳出魔窟,仰天大笑,出門而去,而我離鬼門關又進一步。暑假里,我抓緊屬於我的每一分每一秒盡情享樂,什麼學習什麼分數,全不顧了,等到開學後再重拳出擊。

一天,登入一中網,新聞速遞中赫然寫著“我校盧明同學榮獲市理科狀元,被清華大學錄取”。

清華?盧明?我愣了一下,趕緊點擊“詳細”。將這條新聞瀏覽一遍之後,我由衷為他感到高興。盧明考上了清華,而且是一中唯一的一個!他平時的成績也就年級三、四十名,夠考個武大什麼的,可誰也沒想到,在不經意之間,他竟超越了所有的對手,橫刀立馬,直闖清華園。我面對這條新聞,腦海中油然浮現了盧明的一句話:真正的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

假畢歸來,成績單下來了,大潰敗。放眼全年級,我僅排130名,實在太打擊人了。我神情恍惚,覺得一切都太不如意了。

回想半年前,我在理科實驗班很不如意。二上終考,名列第137名,因此在各位領導的親切關懷下被“下放”到三班。痛定思痛,我發誓奪回屬於我的名次。如今半年過去了,當初的豪言壯語如同燒紅的鐵塊,放到水裡“滋滋”兩下,冒出幾絲熱氣,然後逐漸冰涼。歷史畫了個圈,名次還是那個名次,我沒有取得什麼突破。

我還記得剛進實驗班時,因不滿老班高壓,寫下七絕一首:只為班頭強榨扣,時常逃課會莊周。今宵欲睡珍分秒,竟覯屈心豹子頭。

盧明聞之,回贈一絕:黑雲萬頃壓城頭,頃刻滂沱瀉九州。待到晴空霽明,燕子樓上顏開否。

當時只是欣賞詩之妙處,並未多想。如今品味其言,真乃其人之寫照。盧明顏開,我將何為?

受此詩激勵,我像半年前一樣,立下了努力學習的決心。我又不像半年前一樣:僅冒了幾絲熱氣便歸於冰涼。

烏飛兔走,近半載矣。盧明這半年過的很快樂,我這半年過得很苦。他說他在大補《紅樓》,而我連摸一下《紅樓》都無暇。壓城黑雲,豈止萬頃?聊以自慰的是,我仍在黑暗中拼搏,孤獨但堅毅地在夜雨黑風中奮力奔跑。我相信,晴空雨霽會有時。到那時,盧明顏開,我亦顏開。我們以半面之交的身份,同掛雲帆濟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