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絮語
作者:不詳 (字數:3500字作文)
故鄉的風佛過我燥熱的心情,陣陣涼爽快慰著我孤寂的靈魂。長年漂泊在異鄉,對不同的語言、人情與風物,雖然早已耳熟能詳,卻始終不能融於其中。就好像茅坑裡的硬石頭,滿身的大糞,其臭無比,但自身還是難於融化,就是再過一百年也是堅挺的。好不容易回次家鄉,我定要把故鄉看個飽,賞玩個透,把浸透在骨子裡的故鄉魂拉出來溜達溜達,再一次把家鄉的山山水水定一個格,貯藏在記憶的硬碟里,備個份。
小時候,我們隊里有位在外工作的大人,每當該回來的時節,他的家人便望眼欲穿。他家的孩子便在我們跟前嘮叨,我們不以為煩,反而漏出羨慕的眼神。心裡想:自己的爸爸為什麼沒有在外面呢?當那個幸福的孩子夢想成真時,全村的人都圍得水泄不通,大人們跟回鄉的人寒暄著,我們小孩子也蹦跳著,瞎熱鬧著,為的是得一顆水果糖。這顆糖阿真是捨不得吃,先是把玩半天,看別的饞貓忍不住了,自己這才驕傲地心安理得地剝開糖紙,小心翼翼地含著它,還不時地拿出來看看,居然還在,也沒有融化多少,然後才放心地捨不得放手地舔一下。連糖紙也不願意就這樣隨便丟了,要物盡其用,舌頭是不會放過它的,帶著紙的氣息,混合著糖的香氣,在鼻翼的煽動下,散布在祥和的貧瘠的空氣裡面。而我現在呢,一個人踟躕獨行,年輕力壯的,包括不服老的能活動的都到外面的精彩世界去做他們的發財夢幻了。我一人悄然前行,看著變化的村莊,看著變化的人貌,對“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有了觸及靈魂的體驗。房屋變化好理解呀,怎么連遠處的田土山水地貌也略微變樣了,只是家鄉的大概輪廓還原樣地保留著。難道兒時地記憶在時光地沖洗中也泛白變色了么?
村裡的人前赴後繼地往外面去淘金,回來後第一個要做的就是修房造屋。這個是人生頭等大事,怠慢不得。於是大大小小的房宇便陸續地林立了起來,你追我趕,互不相讓,地球就在人們的物慾中逐漸地體無完膚。先是只要是水泥預製板堆積起來就算樓房,接著是要追求樣式,講究室內外的裝修。遠遠一看,某某的樓房富麗堂皇,巍巍乎美輪美奐。稍不注意,這富貴的氣息要掀你好幾個跟斗呢。這樣講究的也不多見。但這些已經跟家鄉的記憶不沾邊了,我不得不努力回憶小時候老屋的樣子——現代化的建築是難以承載一個人兒那濃濃的思鄉情結的。那是一排老式的穿斗結構的百年老屋,是祖父畢生奮鬥的結果。上面蓋以青色的瓦,屋瓦棱上飄滿落葉和枯草,風起的時候悉悉索索,間或也有沙礫的敲擊,奏響一曲鄉間暮晚時分特有的肅穆清音。屋基高於前面的院壩,(說是院壩,那不過是一較平坦的稍顯寬闊的地面而已),屋基外是石頭砌成的類似保的台階,兒時的我常在這上面用泥做的拖拉機來回開動,口中突突突地模擬發動機的聲音,自己仿佛就是神氣十足的司機,這台階阿,你就是啟迪我想像的平台阿,你就是我思維馳騁的跑馬場。房屋四面地板壁早已陳舊,那上面的木紋更加地清晰可辨,我用稚嫩的手寫些稚嫩的阿拉伯數字,與斑駁的木板對話,告訴我的成長,它也用那寫滿故事,透著滄桑的身體告訴我世事的艱辛。可年幼的我除了睜著好奇的眼睛打量它以外,還能給它以安慰么。後來連自己的門也變了樣子,門框間只是用竹篾架起來,陽光肆虐的時候,屋裡面滿是點點的驕陽,是在嘲笑門的淺薄和鄙陋嗎?接著屋子上面的青瓦也難以抗擊風雨的浸蝕,天公不作美的時候它也禁不住淚水滂沱,我用屈指可數的瓦缸去盛接生活的辛酸。而我卻“少年不識愁滋味”地吟著“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是的,我的老屋也太老了,你承載了數載風雨,還不服老地繼續為你的子孫後代奉獻餘熱。你的服役期限是以世紀為單位的嗎?
與我朝夕相處的是我的祖母,祖父早已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對生活的無限留戀到天國旅行去了,我不曾謀面的祖父阿,你可要一路走好?祖母兒女多,在我幼小的眼裡,已是老態龍鍾,但祖母卻神采奕奕,蹣跚的步履中透著堅定和慈祥,樸素的智慧也閃耀在忙碌的身影和平常的話語中。祖母教年幼的我作揖,給祖母磕頭,我學的活靈活現,給祖母恭賀著吉祥的我還不理解的祝福話,祖母問著自己也是問我的說將來是否可以享受孫子的福氣,我似懂非懂地用肯定地語氣給祖母也給大人門帶來滿意地回答,親族門在這愉快的氣氛下度過了寂寞的時光。祖母這時眼睛閃著幸福的光芒,仿佛已經看見孫子長大,正陶醉在一生渴慕的無限榮光里。那年月,家道敗落,母親在外奔波告急,祖母抗拒家庭巨大的壓力用小罐給我煨飯,清香的米飯和著歧視的目光,就著辛酸的眼淚蝸牛般的地咽進了已不知飢餓為何物的空肚。我的草芥似的生命才得以在世間淡泊的繼續。稍長,可以做一點小事了,為忙碌卻空空如也的家庭增添一點慰藉,剪除長輩對生活的沉重感。每當疲乏偷懶時,祖母就諄諄告誡:天上不落,地下不生。我無言以對,只能繼續勞作,方能對得起祖母。這平凡的話語給我以心靈的震撼,祖母一生在這方圓寸土的範圍內生活,足不出戶,卻能說出這富含生活哲理,讓人一生都值得品味咂摸的話來,我不得不再一次為祖母而驕傲。祖母還樂於為人解難,當人們為什麼事而爭吵不休的時候,祖母用她那特有的人生體驗,家鄉人很容易接受而一時因厲害關係被蒙蔽了雙眼的道理化解矛盾,一副濟世的熱腸倒是有口皆碑的。祖母終於等不及了,當我漂泊於千里之外的異鄉卻一事無成時,當享受孫子的福氣的幻影最後幻滅時,我的辛苦一生的祖母終於與世長辭——祖母也於心不甘阿,即使在難於攥緊人世的最後時刻,也呼呼著孫子的乳名——這一聲聲呼喚里有多少對孫子的厚望阿--辛勤一世,終歸一g黃土,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當我尋著祖母的墓穴時,淚水已濕透衣襟,在天之靈的祖母阿,你可知道,你疼愛的孫子回來看你來了——我的頭伏在祖母的墓前,久久難以抬拾。
夜間,睡意消逝。往事像流水傾泄而出。同姓的一個姑婆,丈夫是一個火爆的烈性男子,稍有不慎,便是拳腳交加,甚而至於棍棒侍侯,攆得她漫山遍野得逃命,就是土匪也不至於如斯呀。姑婆家要做一點裁剪呀,做布鞋呀,便把這一類的活計“發包”給母親,一來母親心靈手巧,二來可以藉此解救我娘倆幾天口糧。在此期間,我轆轆的飢腸可暫得以免演“空城計”。當別人欺負我的時候,姑婆便來掩護我,可我少不更事,自以為占理,吃了不少眼前虧。當天看見姑婆時,沒有我在腦海中設計的老態,精神好像比原來更足。我們寒暄了一些話,我心中的感激卻怎么也難以表達出來,也許這是美好的記憶,不用擠著蹦出來。
伴我幼時一起玩耍的是一個年長我好幾歲的狗娃,他得過腦膜炎,留有後遺症。大人們常常拿他開玩笑,解悶,他像知道似的,歪斜著眼光,嘴唇也略微歪斜著,絮絮叨叨地,纏夾不清不清地辯白著,用以抵抗人們對他的嘲笑。也許是我年紀小,也許是因為我也容易受別人的欺負,也許我未曾跟隨別人嘲笑他,他經常跟我玩耍。我們常把火柴梗上的火藥刮下來,放進木頭的釘子眼裡,再用釘子猛然敲擊,便放出很響的聲音來,我們就興高采烈的慶賀。這也是要小心從事的,倘若被大人知道了,是要挨罵的,在那物資相當貧瘠的年代,這個也許要算是奢侈的遊戲了吧。他還從家裡帶些豆豆之類的東西出來給我吃,只有一顆也會掰我半瓣,就是這半瓣,我也很珍惜地吃個半天,把艱難中的幸福時日拉長——當我和他在一起時,便有了安全感,少了人世的白眼,多了兄弟般的情誼。有時我們也有爭執,他拿一塊我以為很再難找的石頭,煞有介事地哼哼唧唧,真好像那年月少見的寶貴的收音機,我羨慕極了,便向他要,不可開交地吵鬧著,最後雖然他極不情願,但還是在展開豐富的想像中,共同遨遊於極高的精神享受中同意讓我暫時保管這台他創造的“土”收音機。後來聽說他年少夭折,上天阿,善良的代名詞是不幸嗎?狗娃的妹妹也是我童年的好夥伴,常常形影不離,母親也喜歡她的聰穎,她不知不覺中也把母親叫成了媽媽,收成小麥的時節,母親蒸了一格一年難得一見的饅頭,狗娃妹妹上躥下跳,聞著這滿鍋的香氣,猴急急的難耐饞嘴,嘴裡面的還沒有下肚,就想要下一個,媽媽媽媽地喊個不停,好事的長輩逗樂著她,叫她長大了嫁給我,她很爽快地答應了。而有時候鬧了小彆扭,我是堅決不答應的。現在也早已嫁到了遠方,遠在她鄉的狗娃妹妹,你可還好嗎?
往事如煙,美好的情愫在心中積澱,讓我今晚在夢中與這些美好的往事對接,再一次演繹人生的真善美。
我在家鄉的苦水缸里浸泡長大的,家鄉的稻米養育了我,家鄉純樸的人情滋潤了我,在當今日益浮躁的物慾世界裡,我回了次家鄉,美哉,魂歸故里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