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離

我不知道她離去後有沒有蒙上一層白布，我不知道她在軀體變為粉末時有沒有穿她最愛的衣服，我只知道，有一份愛，再也沒有了方向……

在事後近一個星期，我得知姥姥去世的訊息。其實早在母親打回電話的時候，我就已經預感到姥姥去世。人的有些不祥預感很準確，只是我們寧願相信它的不準確性，以祈求一點小小的安慰。清晰的記得我在還不知道噩耗時就不住地告訴母親要鎮靜，要鎮靜，我猜到了結果，只是不想講，也不敢想。

也許這個結果沒什麼猜的意義。每個都終有一個這樣的結果。人體與魂魄分離是個必然發生的事情，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依稀記得我打開門的霎那。

母親披散著頭髮，走上我家門前的最後五個台階，繼而向門口的我傾倒。我安靜問：“事情怎么樣？”母親答了五個字：姥姥去世了。這不是我希望的回答，不是我要的。回答，可以是姥姥生病，姥姥病危，姥姥手術，姥姥怎樣都可以。但走了，愛就只能擱置在我心裡了。擱置愛，比死亡更可拍。

人的淚水有滯後性，尤其是在真正傷痛的時候。在母親回答我話後的五分鐘，我才哭出來。我說：“你哭啊，你應該哭，應該大哭……”繼而真的放聲大哭，沒有節制的哭，一直到腦袋猛燒到近四十度，終於，停了下來。

“死”這個字挺簡單的，但對於生者又太複雜了。左邊一個“歺”（意為殘骨），又邊一個人，字便構成。然而生者賦予了它恐懼，痛苦，不可癒合的傷痛，難以釋放的愛……尤其是那難以釋放的愛。愛在能夠給予時是美好，在無法給予時卻是絞刑。當獨屬於她的情感沒有了歸屬地，愛雜亂的堆積在心的角落，我莫名的孤獨。

要明白，愛也有過期的時候，但我們卻並不知道保質期是多久。也許還能保存一段日子，也許只能投到明天的祭文之中。送出去的愛是甜的，過期的愛是則是苦的。過期的東西可以扔進垃圾桶，愛卻不能。愛會長留在心中，隱隱作痛。直到多年之後仍冒著焦糊的青煙。我們無法碾碎它，哪怕你有再有力的手掌。它像一根時刻拴在你脖子上的絞繩，你每回憶起逝者一次，絞繩就會勒的更緊一點，懺悔與愧疚之情將不斷加深，再加深……

記得屠格涅夫在《麻雀》一文里曾告訴我們“愛比死和死的恐懼更強大”。然而此刻，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裡，這句話顯得蒼白而黯淡。即使將我一生的愛傾注於她離去前的霎那，也無法挽回那必然將逝去的一切。愛，只能稱之為偉大而不能用強大形容，她不可能壓倒死神，更無力戰勝生而覆滅的自然規律。愛戰勝死亡，也許，只能停留在唯美的神話當中……

心底，有一縷縷長久的愛，縷縷滿含愧疚的愛，再也沒有了居所。永遠，停留在她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停留在我矮矮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