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踏車年代

回憶。

像是童稚是居住過的院落，那些從未逝去的久遠，卻在多年的疏離後陌生了原本熟悉的輪廓，蒼茫的霧氣攏抱了街道的風景，斑斕而陳舊的色調以溫潤的形狀，迅速淹沒了年少的眼眶。

於是，

懷念的長藤攀爬進歲月無法追溯的深處，橫生出交錯的枝椏，如同細密的針腳，縫合了現實與虛妄的邊沿。

旋轉的時光萬花筒，私自編織了散落的繁華，拼湊成盛大的環境，裝點了我們單薄的夢寐。

美好是過去的，還是還是回憶的。

你的第一輛腳踏車是你父親的綠色永久腳踏車，它並不屬於你，卻貫穿了你懵懂時爛漫的天光。你的父親騎著它帶你去過這個城市的沒一個角落，遼闊的曠野，破敗的祀堂，月光白的路燈，黑色的木製電線桿，他們成為你無知的記憶里單純的暖色，你最愛玩的遊戲就是坐在它寬大的後坐上閉上眼，在不知多久的等待後突然睜開眼，看著單調的世界衝破黑暗的桎梏來到你眼前，只為這短暫的新鮮雀躍不已。

像是有一天閉上眼等待了太長的時間，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離開，你的父親不再騎著車子帶你追逐遙遠的落日，他漸漸塌下了肩膀，躬起了脊樑。

他像那輛車一樣蒼老下來。

你去倉庫看過那輛車，鐵鏽沉默的纏繞了它的身體，連同你年幼的期待與好奇一起，拖入時光漫長的沉睡里，不再醒來。

你的第二輛車是一兩GIANT，你執意讓你的父母給你買來那輛對你來說太大的車，你執意選了那家離家蠻遠的學校。

應該都有過這樣的年代。

你渴望穿寬大的襯衫，你渴望騎高大到腳沒有辦法支地的車子，你渴望頭髮長一點，再長一點。

你渴望長大。

那輛GIANT陪你走完了國中三年，它陪你回家，它陪你去郊遊，它陪你殺向約定的球場，它陪你穿越青草盛夏恣意開放的美好。

它和你那群兄弟一樣，你們每個傍晚追逐著掠過人群，每個早上穿過沉睡的城市，搖晃了明媚的晨光。

大概是國中畢業後的第二個月，你從書店出來就再也沒有找到它，雖然你知道它不會再回來，可是你還是在那裡等了很久。

你步行回家，呼嘯的車輛把燈光來來回回打在你身上，拉扯著你的影子像指針一樣劃向各個斑斕的方向。

是被人偷了吧，它和他們，還有他們所承載的三年的生長，都被暗處的一雙手奪去，再也不回回來。

你一個人。

你的第三輛車是一輛蠻普通的車，有後坐的那種，你別有用心的買來了它，你因為不會帶人所以在後坐上放了有一個碩大的背包，在夜晚無人的小區練習，直到有一天你有絕對的把握，你才騎上它送她回家。

你很小心，甚至緊張，還好同樣緊張的她沒有發現。

在那之後第幾次呢，那次你不小心顛簸了一下，她慌忙用手攬住你，你極力穩住車子，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那么多餘。

你帶她去過城市另一端的燒烤店，你帶她去過每一家公園，你帶她走過5條不同的路回她家，你帶她走過的城市梟梟的光影和某個轉角一樹的繁花，你帶她路過你喧囂而荒蕪的年華。

你不知道這些距離分開來，夠不夠擁抱地球一周。

你不知道當她抿著嘴從車上下來走向另一個方向的時候自己要做什麼，你們頭頂的日光沉沒於不可觸及的天陲，微光耀亮了遙遠的城邦，懸掛在世界的盡頭。

你也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在你們的中間，以那輛車為原點，畫出兩條永不重合的射線。

你還是忍不住向後看，燈火初燃的街口，你的車子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般無助的歪著頭，人流漸密，她和它一起，慢慢包裹在陌生人交錯的表情里。

你知道那樣很遜，可你還是哭了。

你再也沒買過車。

這個城市愈發成熟的交通網讓你慢慢習慣了擠在溫熱的車廂里，成為別人眼裡過隙的掠影，短暫到不會在眼眸上停留的浮光。

你把頭靠在窗上，外面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如同一顆冰冷而龐大的心臟，日夜不息的躍動，所有的人匆忙的出沒於發光的血管，再陸續消失在遙遠的毛細末端。

你也看過咿呀學語的稚兒，坐在父母的車裡，伸手指點著偌大的世界。

你也看過飛馳而過的國中生，陽光撫亮他們線條分明的，急速成長的骨骼。

你也看過騎著車子的情侶，女生伸出手，終究不敢攬住，只好用手捏住男生衣服的下擺，而他們幸福有莊重的表情，把街道遠遠的扔在了後面。

而更多的時候，你是和站台上的餓人一樣，望著姍姍而來的公車，上車投幣，各自尋找自己的位子，再倦怠的蜷起身子，目光渙散的扔到窗外。

窗外所有的聲音。

尖銳地，急噪地，冗長地，低沉地，歇斯底里地，

慢慢匯流到你遲鈍的感官里，變成城市沉默如迷的呼吸，掙扎於冰冷而茂盛的鋼鐵叢林，以頹敗的生機，蜿蜒在龐大的世界。

“那些里我而去的腳踏車們，我很懷念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