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碎片

成長這東西，對我而言，就像是一個匆忙過程中粗糙完成的劣品，灰色殘缺的線條雜亂地充刺光潔的肌膚，陽光從蔥鬱的葉子灑向地面，光影成了斑駁的碎片，明亮的笑容經過歲月反覆刷新，從最初的清澈逐漸渾濁然後笨拙最後僵硬。

抬頭，眨眼，微笑，一個習慣的姿勢．就像是習慣了一個回家，習慣到幾乎忘記曾經不是只有一個人．曾經是多久了？久到F送的那幅掛畫已在牆角冷漠，久到J送的藍色水晶已在窗台被灰塵覆蓋．很多事情都忘記了．腦海中只殘留一些零星的碎片，仿佛時光就是那荒田拚命瘋長的雜草，漫過膝蓋，卻沉澱了最初的真實，能怪誰呢？那些費力拾起卻不能重新拼揍的碎片，捧起它們，只能在深夜裡落淚。

F說，我和你是不同命運的人，你比我幸運多了，所以你一定要幸福下去。

她這樣說的時候，我的心狠狠地痛了，這樣地F讓人心疼，倔強、獨立、堅強。認識這樣的她多久了，八年、十年？還是更久？國小時就一起牽手回家，兩個孩子昂起頭在陽光下微笑，國中一起騎腳踏車回家，車輪輾過堅硬的柏油路，兩個年輕的背影在路上招搖，就這樣一起過了很久，然後然後，F走了，離開了我，也一同捨棄了曾經埋沒我們笑聲的天空。她說，為了生活，我必須離開。其實，她不用解釋我也理解，真的，她只是太把我當小孩子。雖然，她比我大不了多少。如果，如果非要埋怨一些什麼的話，我只能埋怨這個城市的貧瘠，永遠沒有讓人停留的理由。F的離開，我不傷悲，因為我確信，她會回來的，不管多久，她一定會的，因為生命中有些東西是一輩子也無法捨棄的。

J說，想你了，只是離你很遠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又讓我狠狠擔心了，她永遠是個令人擔心的孩子，敏感，脆弱、不堪一擊，所以她需要被照顧得很好，J常常會哭，一群人鬧著笑著，她會突然吧嗒吧嗒地掉淚，讓人措手不及。小P說，如果J離開了我們，她一定會過得不好，小P的如果成了事實。J說，如果我沒有打電話給你，一定不是我不想你，而是我怕我一聽到你的聲音，然後更想你。J和我在回家的路上安靜地相依相伴了一年，那些雲淡風輕的日子，現在想起卻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很久之後想起，就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然後的然後，J也離開了，如果非要說她留下些什麼的話，我想應該只有眼淚吧，因為在認識J之前我是沒有眼淚的。

F是一個人，J是一個人，加起來是兩個人，對於她們的記憶很多，她們都是在我生命中給了我一段快樂時光之後，又離開了。有人說，我們總有一天要看陌生的風影，走陌生的路，聽陌生的歌，認識陌生的人，然後獨自長大。

所以，現在，很久之後的現在，我已經學會一個人回家，一個人騎著腳踏車穿過街道，再穿過通往家的那條柏油路，一個人，我已經不會再害怕，耳朵里塞著喇叭，安靜地回家，對每一個熟悉的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