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父親個不高，但卻有著山一樣的巍峨，從不向誰低頭。父親的腰已被世事的滄桑壓成了弓形，但他卻非常正直。有一次去鎮上趕集，看到小偷趁亂偷竊，父親便高喊捉賊，而那賊在被抓之後對我父親惡狠狠地說：“你等著！”父親則冷冷地說：“好！我等著！”一臉的正氣。父親很“傻”。從不知道占誰一點便宜，還讓我跟他一樣學傻，他說：“做人還是傻點好啊，傻點心裡不愧疚。”在商店別人多找他20元，他則退回20元，氣得母親直罵他“傻”，但商店自此以後總樂意賒給父親東西。父親的脾氣很暴，但對我和妹妹眼裡卻總是充滿了溫柔與憐愛。父親不善言談，更不會表露父愛，但卻會在送我和小妹上學後，在返回的路上的拐角處回頭望上我和妹妹一眼，看到我們正在看著他，便又扭頭匆匆離去。我和妹妹相視一笑，然後，我會對妹妹說：“瞧，這就是父愛，拐角處的回頭。”妹妹仍舊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那年家鄉鬧旱災，地里顆粒無收，一時家裡一貧如洗，家徒四壁。那時，我和妹妹剛國小畢業，要上中學了，但家裡只能供我和妹妹其中一個，父親吸著旱菸，蹲在門角，父親想了很久，最後對我說：“娃，你聽話么？”我不知道父親要說什麼，便狠狠的點了點頭。然後，他又說：“妹妹比你小，就讓妹妹上吧！等來年有了錢，再供你上。你先跟我到附近的磚廠背磚坯子，賺點錢供你妹妹，現在家裡太緊了。”我依舊點點頭，沒說什麼，但眼裡分明噙著淚水。

父親嘆了口氣，便回裡屋了，母親也隨著進去，我和妹妹也各自回房休息了。

沒多會，我隱隱約約地聽到母親對父親說：“咋，你真的不讓娃讀書了？讓小的讀？娃的書讀的不賴，這樣下來不覺可惜么？再說小的是個女娃，讀了也沒用，最後還是給人家讀的。再說她又不是我們……”母親說到這猛然停住了，良久沒有聲音。一會兒，父親重重地嘆了口氣，也沒再說什麼，母親也沒再說什麼，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便又各自休息了。

約摸到了半夜，母親突然把我和妹妹叫醒，急切的說：“你爹呢？有沒有見他？”我和妹妹揉揉惺忪的眼睛，便回答說：“沒有，我們一直在睡覺。”母親聽了愣坐在我的床頭，我一看母親這樣，便被嚇哭了，妹妹隨後也跟著哭起來，我抱著母親問道：“娘，爹咋了？他不是在屋裡睡覺么？”母親半天未語，猛地拉著我和妹妹的小手跑出門外，一直跑到一個姓吳的人家。

他家在我們村最有錢，從來瞧不起我們這些小戶人家，村里人大都懼怕他家，唯我父親不肯讓他，村里人都說父親骨子硬，到了門前，母親停下來，雙手狠狠地拍著門，裡面的那條狼狗使勁地吠著，它是我們村狗的首領，村里所有的狗都怕它，連人見了也繞著走，村里誰家小孩哭了，一說那條狼狗來了，小孩馬上就不哭了，所以此狗一呼百應，頓時村子就整個陷入了犬吠之中，有幾戶還亮起了燈。那家的女人開了門，見了我母親，便冷冷地一笑，吼道：“這么晚，拍什麼拍？叫魂啊！”

母親沒有看她，只是問：“我孩他爹，在不在您這裡？”

那女人又冷冷地一笑，說：“在啊，在大廳呢，你自個看去吧！”說完便大笑而去。

母親聽了便領著我和妹妹沖了進去，他家的狼狗吠的更厲了，簡直瘋了一般，幸而狗拴著，要不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來到大廳，見父親正對著那家男的跪著，而那男的則高高在上的坐在正堂。父親見我和母親、妹妹來了，不禁愕然，接著便癱坐在地上，母親很快地煽了父親一巴掌，那一巴掌很響很響，一直響到我的心裡。我的妹妹便抱著父親大哭，那男人終於不耐煩了，扔給父親300塊錢，說：“快滾吧，老東西，你們別髒了我的地方，記住下年這個時候還錢！”

我和妹妹扶著父親起來，母親在一旁哽咽無語，不停的流著淚，然後我們一家人便在他家的狗吠聲中離開了他家，一向不低頭的父親，此時，為了我的學業向人低下了頭，而且向別人跪下了。就這樣我用父親跪來的錢又續學了。後來幾年收成較好，還了吳家的錢，直供我和妹妹上大學，再後來我和妹妹因為學習較好，除獲得每年獎學金外，還免了學費、宿費、生活費，而且學校每月還給妹妹和我每人100元的補貼，就這樣一直到大學畢業，期間沒再向父親要一分錢，但是父親卻堅持每個月寄50元的生活費，這些錢也就一直留著沒捨得花。但是那晚的一幕卻永遠印在了我的腦海里，每次想起心裡總特別的難受，總想大哭一場，一次，父親問我：“那晚你看到我給別人跪著，有沒有瞧不起爹？有沒有恨爹？”

我聽了父親的話眼淚奪眶而出，抱著父親哭道：“爹，沒有，我從沒看不起你，從沒恨過你，我知道你是迫於無奈，因為我的父親是一個很硬的人，不到萬不得已，從不向誰低頭，但是為了我，爹，我對不起您！”

父親聽了老淚縱橫，說道：“那兩年家裡苦吶，爹也沒法子了，唉！都是咱太窮了。”就這樣我們父子兩人在一起聊了很久。

後來，父親在一次進城時，碰到了那個因為他的高喊而被抓到的賊，父親並未認出他來，倒是他，因為是被我父親害得給抓了，開始一直想著找我父親報仇，所以對父親的印象特別深，用他的話說，就是化成灰我也認識的。他喊住父親，父親回頭，問道：“叫我？”那人倒：“是啊！你還認得我么？”見父親遲疑，便提醒道：“我就是讓你害得被抓的那個小偷。”父親先是一愣，而後望著這個西裝革履的人說：“你想怎么樣？我一直在等著你！”那人也一愣，沒想到過了那么多年父親還是那么硬。

那人笑笑說：“大哥，我要謝謝你，是你的那聲高喊，成就了我今天的事業，走，我請你吃頓便飯！”說著便拉著父親來到一個大酒店，那天他們談了很久多。

原來那人被捕入獄後，也逐漸想明白了，偷竊不是維持生活的長久之計，還的得想辦法謀個正當的出路，出獄後便用以前偷的錢作本錢開了一家餐館，因為信譽很好，生意一直不錯，後來又經過幾年的摸爬滾打，原來的小餐館變成了現在的大酒店，他也就成了大老闆。就這樣，他們逐漸成了朋友，父親經常帶他到家裡來，他也利用黑白兩道的關係為父親解決了不少困難。

就在前些天，父親告訴我說：“你知道當初為什麼叫你妹妹上，而叫你下來嗎？”我搖了搖頭，問道：“為什麼？”

父親嘆了口氣，說：“因為你妹妹是拾的，不是你娘親生的。那年我去鎮上趕集，看到路旁的溝里有一個小孩，覺得怪可憐的，便把她抱回了家，也就是你現在的妹妹！”

我聽了，半晌未語。我還恩能夠說什麼呢？面對這樣善良的父親，我不可能抱怨什麼，我終於知道那晚母親說的：“再說她又不是我們……”下文是什麼了，大概是因為父親，母親才停住了。

現在我的父親，滿臉的滄桑，眼睛也花了，看不清東西，腰也比以前更彎了，個子也更矮了，但是他是善良的，心依然是明白的，他還是那么的巍峨，還是那么的正氣，還是一樣的“傻”，這就是我的父親，一個被人說“傻”但卻受人喜愛、尊敬的父親，在他的平凡的一生中，時時都透露著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