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她想，她還是有點怨恨的吧。看著眼前一臉慈愛地遞給她橘子的奶奶，她突然很想知道，掀開那一層“慈愛”後的奶奶，又會是一副什麼樣的面孔？

記憶一下變得冗長、冗長，所有模糊的過往在她略帶辛酸的笑容里變得越發清晰。是的，那都是她最真也最深的記憶。

奶奶不喜歡父親，連帶著也並不多喜歡他這一家，這是自小她就知道的。她約莫七歲時，奶奶訓斥父親，見她帶著小弟進屋，竟隨手抄起門後的鋤頭作勢要打向她與小弟。那時太小了，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一下變了臉色苦苦勸住奶奶，只知道母親也嚇得不輕，急忙把他們拉出門外，眼淚卻珠串兒般，一串一串，不住地往下掉。

七歲的孩子尚不懂事，隔天就忘了這事，但小小的人兒心裡從此就對奶奶多了幾分畏懼。

七月中，暑氣正濃，後院的龍眼樹上結滿了果實，大小不一，但顆顆飽滿，饞得家裡的小孩兒們見天往後院跑。奶奶總會事先備好已摘下洗淨的龍眼分給他們。乳白色的果肉，帶著龍眼特有的清香，一口直接咽下去，來不及細嚼，夏天的味道就在嘴裡蕩漾開。小孩兒們吃了一大半，便不可再吃了，剩下的要留給二叔吃。每到奶奶把龍眼收起來時，她總是可以輕易地看見父親眼裡一閃而過的失落。

後來呀，又長大了些，十歲左右的孩子大抵是能明白些事理了。鄰居張奶奶常常摸著她的頭說：“孩子啊，你父親真的挺不容易的，你長大後可要好好孝順他，像他孝順你奶奶那般。”眼裡似乎有些不忍，又接著說了下去。她才明白，為何每次父親見奶奶與二叔親密地說笑時，神色總會有些落寞。

張奶奶說，父親自小便是曾祖父母帶大的，一直到二叔出生，奶奶才歇在家中自己帶孩子。可雖說父親也是她的親兒，卻因並沒有從小就養在身邊而不大受她疼愛。剛十歲時，因被奶奶責罵，一個人跑到離家幾里開外的山上，跪在曾祖父母的墳前大哭。那時候還是冬天，才過七點，天就像被人潑上了墨水一般黑。她很難想像，當時父親也才是個孩子，他是怎樣地跌跌撞撞一個人跑到那么遠的山上，又得有多委屈多傷心才敢在晚上還跪在他的爺爺奶奶墓碑前大哭。

十歲，也懂得了心疼人。聽張奶奶說完這些事，疼痛就像潮水般鋪天蓋地地向她湧來，也在她心裡埋下了幾分對奶奶的埋怨。

父親是村里公認的孝子，縱然奶奶總是對他冷眼相向，有時甚至是刻薄，可父親對她卻還是十幾年如一日地好，幾乎達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但是即便如此，奶奶仍舊不大喜歡他。

十二歲了，已經要開始慢慢長成大姑娘，也開始會與父親討論許多事了。秋季的日子總是過得很舒心，忙完了事的父親常會與她一同在院子裡納涼。南方的寒意總是姍姍來遲，夏季里未完的暑氣在秋風的攪動下倒別有一番滋味，令人心曠神怡。

她還記得她曾與父親有過這樣的對話：“丫頭啊，你長大了想做什麼樣的人呢？”“當然是善良的人！我以後要做一個像父親一樣善良的人！”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以後會好好孝順爸爸媽媽，讓你們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父母。”“好啊，真不愧是爸爸的好孩子，但是也不要忘了孝順你的奶奶呀。”父親慈愛地捏了捏她的臉，又幾乎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我知道最近你對你奶奶有意見，可她畢竟是你奶奶啊。”“但她對你不好啊，奶奶從來都偏心二叔他們。”她有些委屈地低下了頭，想起從小到大她親眼所見的，以及和鄰人告知的種種，她替父親感到不值，但更多的是心疼。父親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又嘆息了一聲，道：“傻孩子，你不是想做個善良的人嗎？要知道百善孝為先，我知道你心疼爸爸，但是她畢竟是爸爸的媽媽，是她給了我生命，也是她撫養我長大的。我們人啊，要懂得感恩知道嗎。”

剛回憶到這，便被父親說話的聲音給喚醒。看著眼前這個有點憔悴的男人，她的鼻子一酸，眼淚幾乎就要掉了下來，忙起身藉口說該回學校了。半個月前，奶奶突然生了場大病，動完手術後醫生說還要住院休養一個月。這半個月來，除了母親和二嬸，幾乎就都是父親在照顧奶奶。奶奶剛動完手術那會兒，瘦了五斤，父親也瘦了三斤。住院這半個月來，奶奶胖了十斤，可父親卻又瘦了七斤。走到病房門口回頭一看，父親正細心地為奶奶蓋好被子。看著父親臉上溫和的笑容和奶奶慈祥的表情，她瞬間就理解了父親這么多年來未曾變過的孝心與感恩之心。眼淚啊，終於溢出了眼眶。但這一次不是因為心酸，而是滿滿的感動。

我以後一定要做一個像父親一樣的人，她想。

（“海峽兩岸好文章”徵文獲獎作品）

指導老師：游敏

■福清華僑中學高三（13）班 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