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山
山裡的人為什麼要住在山裡?
山裡的人住在山裡,就像腳放在鞋裡,舒服。
我想我是屬於山的。
爸爸老愛去山裡玩,姐對此很不理解——本來就是生在山裡長在山裡,山還有什麼可喜歡的?我在一旁聽著,不說話,因為我也是愛山的。
我是生在城裡長在城裡的,即便只是小小的縣城與山裡的差別也是很大的了。一年難回山里一次,近兩年偶爾回去卻沒能把握難得的機會記住山裡的變化,僅僅只是念著幼時在山中行走時的普通的景色,卻也生出了對山特別的情愫。
山裡的清晨總是有點霧的,朦朦朧朧的。眼前的樹是模糊的綠,遠處的山是模糊的紫。過去總不相信畫中紫色的山,大了之後,自己再看看,的確是這樣的,憂鬱而高貴的紫色。
山上的空氣很清新,有絲絲嫩葉的甜味,伴著鳥兒唧唧喳喳的叫聲,輕快得很。
好走的地方是微濕的石階,不好走的地方是軟和到泥濘的泥巴路。遇著下雨天不論是什麼路都不好走了,走在石階上怕滑著摔著了;走在黏糊的小徑上,鞋上沾滿了黃泥,腳像灌了鉛一樣重的都提不起來。就因為這個我老不愛在下雨天上山,可往往出發前總會下點雨。
山腳田邊總有小溪,很清,很涼,間或有一兩尾小魚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視野里。溪水依著山緩緩地流,路人可以掬水洗臉降溫,很愜意,算是一種享受。渴了,山邊有泉水,較之小溪,更乾淨,甜甜的,有山里嫩葉的甜味,分不清究竟是著實嘗到了甜味還是源自身旁的草地、樹林。
朝露煙消雲散了,正午的太陽照的人有點暈眩,眼前的景都邊的恍惚了。實則陽光下的景早已變得清晰,顏色變得明亮了。
田間有些小缺口,有的可以直接跨過,寬些的就搭上樹幹石板。我總缺了點膽量的,小心翼翼的走在上邊,尤其對有下坡去世的路。被曬的恍惚了之後,反而會忘了怕,迷迷糊糊地也就過了。
田地和樹林是交錯著的,山里總有點田,田的四周總有很多樹。很喜歡樹林裡濃郁的木香,摘來兩片葉子,不時聞聞。
走著走著,就沿著河走了。比起高來,我更怕的是水。水流的很急,打著旋,白白的水花。路緊挨著水,路很窄,常常有缺口,不窄,要先停停才趕跨過去。河上的橋,是石板橋,幾個石墩上搭著石板,就是橋了。有時發洪水,石板被沖走了,就去下游尋回來,再擱上去。有時就再也尋不回了,砍些樹,把樹幹捆成一排,先代替石板用著,這一代替或許就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從彎曲的樹幹的空擋理,能看見湍急的水流。心直撲通撲通地跳。一旦水位不高,那么高度和水都有了,心中的怕更是多了幾分。所以總想著,如果正當我要走山路的幾日,水剛剛好達到橋板下時多好。稍高了也不行,小漩渦撞上橋板時會緊張。
過了橋,就是另一個村了,是屬另一個姓了。
村民們的房子總是集聚在一塊的,這就是村子的主體部分了。房子有著很大的區別。有新建的三層紅磚房,也有岌岌可危的木板搭起的房子。
推開門時,總是有清晰的吱呀聲,這是純木製的門,栓也是木的,天潮時開關都不是那么利索。這樣古老的房子裡住著老夫妻,有的還帶著孫子們。平時就這么早睡早起,到了過年過節,外出的兒女們都回來了,熱鬧,但也累,可他們不覺得累。布滿皺紋的蠟黃的臉總是掛著笑,像盛開了的花。他們住的多是尚且結實的土磚房,有大大的廳堂,很多個房間,這樣過節了才夠坐,才夠睡。
那些紅磚樓房,大多是空蕩蕩的,保持著才建成時的模樣,完全沒被利用。因為主人們都外出了,常年不歸,而老父母們自己都有房,即便很破舊了。至於結構早已傾斜的木板房,雖然我每每從那經過時都會想,可至今仍沒想明白裡邊是否還住著有人,住著什麼人。廳堂和年久的木板一樣,很黑,看不清裡邊的內容。
村落往往很小,村裡的人大多住在這了。可也有少數人住的遠遠的,隱約看得見半山腰的樹林裡的黑色屋頂,透著點神秘。爸說,如果有條件,他想在山上,樹林裡建一座別墅,愜意地生活。我也有這樣的夢,可我畢竟太現實,一一指出這個想法的不切實際,刺破了爸爸的“夢想”,也包括自己的夢想。
秋冬之交的山上多了分蕭瑟,少了點活力,可是仍舊是美的,而且是很美的。
山頂的路相對較寬,較平緩,路的兩旁是大片落葉林。時候到了,葉跳著最後的舞蹈落了,樹枝上只留下稀少的枯葉,卻鋪了一地。走在這金色的地毯上,沙沙的響聲打破了山的空靈寂靜,別有一番滋味。
像老人枯瘦的手指一般的枝條直指天際,天多半是灰的,至少在我的記憶里是灰的。有時還有點更深一層的黑,是烏雲,就像化不開的愁緒一樣,在空中飄蕩,在心中遊走。
秋冬的山讓我多了幾分傷感,笑了笑自己的善感,繼續在山的回憶中漂泊。
初入中學時,那位溫和的班主任曾在一次談話中說我是那種類似古代隱士一般的,我的性格更適合隱居於深山中,如果不改,不利於我的發展。當時不明白她為何會這么認為,因為不覺所以不改,所以對山的趨向越來越影響我,直到如今被這對山的強烈感情而驚嚇到時,我才終於明白,我是這樣的,我改不了了。
可,社會,社會的競爭的確不允許這情愫的瘋長,但我仍改不了。於是我在社會中生活,卻又一心向著大山,成了與世無爭、不思進取的人;於是我一面抱著自知不可能實現的“隱居”夢,一面又毫無顧忌地毀了爸爸與自己的夢。或許他的夢不會因此破滅,可我的夢卻真切地,連同自己的心一起被刺傷了。但與山之間的情卻總切不斷,總是折磨著我。
縱然如此愛,可不能得,痛苦。於是自我安慰,雖然我的心是屬於山的,可我的身體卻畏懼她的陡峭的下坡路,害怕其間的河流、石橋,包括那黑魆魆的老屋,這讓我慚愧,也成了我背叛了山,而沒有資格與其親密相處的罪證和理由了。罷了,即使我真的不屬於山,只要那山上的美景一直都在,我有機會重回山中,哪怕只是片刻,也足夠了。
山裡的人為什麼要住在山裡?
山裡的人住在山裡,就像腳放在鞋裡,舒服。
我的心住在山裡,就像腳放在鞋裡,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