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腳踏車

我曾有一輛腳踏車。在我十七歲的時候。

突然就有了。是銀色的。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真好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個很年瘦削的年輕人，我可以感覺到他那沉鬱的熱情。他給我念了首很長很長的詩，教我記下來。聽著他念的詩，我也感覺自己渾身充滿了熱情了。他最後說，你，十七歲了。花一樣的季節呵！多么美啊！喔！我將要送你這輛車，這永會年輕的車！請用你的年輕去年輕它吧——

話還沒說完整，他的身子就隱了，我也就醒了。天也早亮了。那時是暑假。早晨的曦徽透過窗簾。我睡眼惺忪朦朧，卻驚異地發現有個東西很晃眼。天！竟有這樣一輛車！和昨天夢裡見到的一模一樣！

喔呵！我一下子從床上翻了下來，蹦呀跳呀嚷呀叫的。

我真的是喜歡我十七歲的腳踏車。

我固執地喜歡數字七。喜歡得沒有理由。當我現在在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已經是十九歲了。老得不成體統了。十七歲那年的單純的天空還有青青的葉子也早已不知道都藏到哪裡去了。

七歲太小。二十七歲已太老。三十七歲不知道還能不能為自己自由地活著。四十七歲時估計就沒了銳氣。五十七歲時也許該死了。六十七歲時就不需要用腦子活著了……我就是這樣想的。

所以我是那么地喜歡我十七歲那年的一切。

以及我十七歲那年的腳踏車。

我騎著我十七歲的腳踏車。快樂地在夏季的早晨追著風。迎著和我一樣熱情的太陽。風撩過我的耳際掠起我的長髮，撓得我的脖子痒痒的。小鳥啁啾地為我讓道，我朝著天上朵朵的浮雲快樂地打呼哨。

路旁鮮艷的花呀，我不需要停下我急行的腳踏車，但我卻能那么真實地聞到你們鮮美的芬芳。

那時侯我天真的想，我也要像你們一樣地活著。

生如夏花般絢爛地活著。

生如夏花般絢爛地活著——那么，現在的我應該也算是開過了，所以謝了。我自欺自己現在的生活。

這么說久了，我也就信得像真的了似的。打心眼裡相信。

只是偶然夜裡不知因了什麼而憂傷地醒來的時候，會有些後悔當初那年我為什麼就不盡情地開放。

一輩子也就這么一次呀！——我固執地相信我這一輩子就這么一次，也早就過了。

我十七歲的腳踏車突然就沒掉了。恍惚得一如它來的時候。

我只隱約地記得我有好些日子把它擱在一旁了，忙一些事情。

那一天我經過它身旁，忽然發現它一下子怎么就蒼老了這么多。我沒能忍住那些日子積鬱的悲傷，終於哭了出來。

第二天它就丟了。

這次我真的是沒去忍住我的淚水，盡情地讓我的淚水宣洩。是的它該走了。我不配去擁有它。

我終於離開了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求學。我不知道我到底是為了尋夢還是為了逃避。

偶爾會想到我的腳踏車，我的明媚得晃眼的疼痛。心情始終不曾明亮過。

他們說在網上就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我一下子上了網。迷茫無目的地找呀找。

我不玩遊戲。我只要我的腳踏車。

我終於找到了幾個朋友。還有一個我喜歡的人兒。

我開心過。但我還是忘不了我的腳踏車。

然後我發現的朋友陷著的是比我更困難的深谷。或者是急於享受好不容易找到的生活。總之，不能老是陪著我。

我喜歡的人沒幾天就跟我說了告別。她要遠行到更遠的地方去，誰也不會為了誰稍作停留。

就這樣地我又是一個人了。

……

這一些都是我十八歲那年的往事了。

我也終於沒能找到我十七歲時的腳踏車了。我喜歡的十七歲早就過去了。是我自己不能夠用自己的年輕去年輕我那會因了我的年輕而永遠年輕的腳踏車的。

腳踏車也許是不能負載雙倍的重量的。我卻在它的后座上放了太多的東西。它確實是應該離開的。

只是我在一件事情上永遠不會超負荷，我還是一個人。

就這么地，我失去了我十七歲的腳踏車，永遠地。

現在我站在十九歲的邊緣春天。今年的春節過得異常的淒艷，煙花飛濺，之後地上一片狼籍。還有不曾醒來的人們。

冬日裡的寒風依舊瑟瑟呼呼地吹，我很冷很冷。這個冬天我的手一直不曾溫暖過，即便是夜裡躲進被窩淒清地閉上眼的時候。但我竟喜歡上了這種感覺，受傷得愈強烈我愈會感覺得到我還是活著的。

是像受傷了的刺蝟，蜷縮成一團？還是根本就是那樣一條狗，夾著尾巴窩在角落，舔著傷口，嗚嗚地低吠。淒清一如夜的喉？

歲月改變了一切。一時間天鏇地轉，暈眩了我的青春，斑斕成模糊一片。幾點雨一滴淚，寒風就這樣吹起，卷散了一切。只還剩我仍是依偎在曾經和我的腳踏車一起的這棵老樹下，瑟瑟發抖，數著落葉一片一片零落。

曾經……我這樣痴痴地想那些日子。時空一下子飛流鏇轉，心疼得我幾近落淚。

我想我的腳踏車了。

我該怎么去過渡著這以後的日子呢？我只知道自己一下子就蒼老了許多許多。然後我喜歡上了幾首歌。

唱歌的是同一個瘦削的年輕人，眼裡閃著淒艷的光，自顧自地吟唱呼喊。

我記起了夢裡的那個詩人。他的詩我是不記得了。

我喜歡他們沉鬱的熱情。我的受傷的熱情也這樣回來了。

我知道我是不甘心的。我寧願我是那樣一隻狼，對著星繁的夜空自顧自地嚎叫。冷眼看著著世界紙醉金迷花天酒地。我想撕掉這沉沉的黑夜，迎接我的早晨，找回只屬於自己的那條虹。讓老去的錯覺通通滾蛋吧。

也就這么地我喜歡上了這樣的一個季節。

我沒有了腳踏車。

我只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