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他離開了維也納,來到了奧地利南部的山村,他早已嚮往的地方,並在一座國小任教,他一邊做他的孩子王,那是生活中的維根,他把高等數學當成遊戲,把邏輯哲學編成兒歌故事,他還是孩子們眼中的那個會變戲法的老師,同時,他也一邊借著阿爾卑斯山脈的那一片澄淨與空靈,用他全部的熱情播種一片獻給全人類的天空,是的,他正是那個試圖播種天空的孩子。
那片天空並不是一味的晴朗,偶爾也會陰雲密布。
他在表達時被自己的思路打斷,從而陷入與人溝通的僵局,誤解,爭論都可能導致他的歇斯底里,即使是面對自己最親密的朋友也不例外。
雖然,他也明確地知道,自己脾氣暴躁,缺乏耐心,對於自己曾經的失態也總是悔恨不已,但是一旦遇到相似的情形,一切又會必然地重蹈覆轍。
也許是思想與思想的碰撞,總讓維根感到局促不安,也許他是害怕自己受到其他思想的欺騙和誤導,但這也僅僅是我的猜想,此刻他就像是一個多疑的孩子。
而他的耐心與包容也似乎僅限在孩子身上,所以相比於做一名劍橋大學的教授,無疑更願意做一位愜意快樂的鄉村教師,在他眼中,與孩子們交往跟成人不同,他們總是真誠的,所以你不必擔心會被欺騙。
當他勇敢地向全歐洲提出“語言遊戲”這個嶄新而深邃的概念的時候,我想這個孩子是長大了,或許他也正是在他自身的缺陷中得到了靈感,或者說,渴望溝通的他在一再溝通失敗的反思中,找到了原因。
此刻,他又像是一個叛逆的孩子。在他看來,所有理解上的失敗,甚至哲學上的疑問,都是因為,我們的語言無法承載我們的思想,或者說,是我們想要通過語言來表達的那些思想。
但是,我們的這位叛逆的孩子,並不是想要顛覆我們所依賴已久,並且必須還要依賴下去的語言。事實上,此刻找到了答案的他又變成了一個因為勝利而自豪不已的孩子,他寬容地指出,他只是指出了那條路,但並不代表,這條路就一定會有出口,對於一種完美,精確無誤的語言,他並不樂觀,或許人們也會因為它的過於漫長,而忽略了它的盡頭。
但我想像,這個孩子必定還是堅信,那個盡頭,屬於他想像的那片天空。
雖然,維根的思想中總帶著幾分憂鬱,但我從未想像過,他會是一位悲觀主義者。所以,他對於那個問題的回答,是那樣地令我吃驚,甚至是失望!
後來,當我恍然,我終於明白,我們決不能只從一位哲學家的一句話或對於某一問題的一個答案里,去判斷或者揣測他的處世態度。
正如維根所說的,語言的描述可能是無力而極不精確的。
而我說,誤解極可能誕生於他人善意的頭腦。當這樣的悲劇發生,我們不應該歸咎於誰誰,而必須堅持延續我們那試圖理解的善意。
維根的否定,正是源自他對於人類心靈(頭腦),思維獨一無二的肯定。他認為,人類心產生於腦,但決不僅僅是大腦所進行的某些簡單的計算,那些計算進行存在於某些條件,而那些條件則是瞬息萬變的,瞬息萬變的原因又正是源於心。這種循環式的矛盾正是機器所無法模擬的。
他的否定,並不是對於科技的悲觀,而是從另一個角度,對於人類心靈與思維的樂觀。就如那個孩子播種的那片鏡面似的天空,當我們凝望的時候,卻永遠也數不清那裡究竟有多少個熱情洋溢的孩子。
對於文明,現代文明的批判,維根是毫不遲疑,毫不掩飾,毫不留情的。
他就像是一個理直氣壯的孩子,面對那群我行我素的成年人,他還是勇敢站了出來,倒並不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而是表達真相。這,令我想起了安徒生的那一篇童話。
德國歷史學家斯賓格勒寫過一本書,名字就叫做《西方的沒落》,書中對於十九世紀乃至以後的西方文明提出了尖銳的批判,而對於之前的西方文化,十分地懷念,並讚賞有加。
而維根正是他的那種觀點的堅決擁護者,他認為當物質文明急劇發展,人們在欲望的趨勢下,便分裂為各自為陣的小群體,從而導致了社會的鬆散分裂,直至衰敗。
但那個孩子是堅強的,和那無數的哲學的孩子一樣,在屬於自己的那片天空下,唱著自己的歌謠,他們並不害怕無人傾聽,孤獨寂寞,也不會害怕殘酷的現實,真實的自我,始終吟唱,就像在戰場上始終伴隨著他的那一曲《命運》一樣,那一刻他是永恆而充實的,因為那個孩子在自己的思想中,沉醉了。
在文章的結尾,必須澄清的是,此文並不是對於路德維希?維根斯坦思想的任何形式探究或者詮釋。而只從某種私人的角度,對於維根和他那片曾經抬頭仰望過的天空的理解和感受。
我願意相信,他只不過是一個哲學的孩子,一個因為哲學而快樂,而生存的孩子。就像他臨終遺言所說的那樣:“……告訴他們,我這一生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