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的鴿子

它跟別的鴿子沒有什麼不同。灰色的羽毛，機靈的眼睛，還有一臉真誠。在父親養的眾多鴿子裡，它僅僅是其中的一隻，沒有名字。

外婆來郴州時，父親送了一對鴿子讓她帶回邵陽。我從沒有想過，它將如何在新的地方生活。跟所有被送走的鴿子一樣，我們相聚時，隔籠相望，沒有心的交點。直到離別，沒有撕心裂肺。除此鴿，還有彼鴿，誰也不會因為離別而改變什麼，生命在繼續，日月依然輪迴。

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喜歡養這些小東西，兔子、鴿子、荷蘭豬、還有龜。在小的時候，這些可愛的小傢伙們，總是帶來一些快樂或者悲傷，伴隨著我。

家裡人從不吃它們。記得唯一吃過的，就是鴿子。但每吃一次，家裡都要難受好久，於是每過一段時間，父親就會送一些給別人。

數不清有多少小傢伙，出生，又被送走。別人或養，或把它們當成盤中餐。

因為離開，我們學會遺忘。

偶爾會跟家人談及它們的命運。如果聽到有人吃掉它們時，全家人都會很沉默。可是，次數多了，就不再打聽它們下落，免得徒增煩惱。抑或迴避，可以解脫，便不再牽腸掛肚。有時候，人是很殘忍的。

直到那天……

它落在我的陽台上。

在昔日的大鴿子籠的外面，它歡快地叫著，飛舞著。它知道自己終於找到家了。當時它餓極了，看到陽台上有一些散落的穀子，放心地狂吃一通。乾癟的肚子，一下子就鼓了起來。然後飛進我的房間，尋找它久別的主人。

是啊，它獨自飛了一千多里路，穿越危險重重的人群，跨過萬水千山，它，終於回家了。儘管這個家裡的人，早已淡忘了它。只記得半年前，它逃離了外婆的家，不知去向。

它很乖地呆在我的手上。軟軟地，很累，也很安心，沒有任何掙扎。

隨後，它開始抽動起來，發出悽慘的哀鳴。我驚恐萬分，又不知所措，把所有的失而復得的驚喜，化作了聲嘶力竭的叫喊。父親這時，才想起在陽台上，放了一些餵老鼠的藥谷……

我流著淚，無助地看著它。我知道，我對它已經無能為力。它每抽動一次，心就跟著它悸動。

你為什麼要回來？如果你能有知，還會這樣千辛萬苦回來接受這樣的結果嗎？

在尋覓家的途中，風裡雨里，我不知道它經歷過什麼，只看到它，瘦成了一把骨頭。天空那么寬廣，可是，為什麼偏偏要眷戀這個奪命的籠子？

我用雙手捧著它，把臉貼緊它，想把自己的溫度傳到它漸漸開始冰涼的身體上。然而，那雙閃著光彩的眼睛開始變得很微弱，它一直在悲號，直到閉上。

我把它葬在陽台的花盆里。或者，這就是它的宿命。直到死，只有一個方向。它是，我也是。

搬家時，那個花盆被遺忘了。沒有人再提起它。不過，從此父親再也沒養過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