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之後

十五到二十這一段漫長的時光,我是在肆意揮霍那一點點並不可貴的青春。微笑著,親手打破一個又一個甘美醇厚的夢境,讓它們最終還原為虛幻。一地的碎片,有如琉璃美玉,目迷五色,然而終究只是碎片。零落斑駁,隱約竟有殘酷的美充溢其中。

我知道我是殘酷的,一向都是。

然而卻執著地喜愛純粹冰潔無半點瑕跡的東西,有著自己永遠不曾擁有過的圓滿。有過一隻碧玉的鐲子,閒來無事,套在腕上,細細地賞玩。指尖撫過每一寸幽微的水色,沁人肺腑的清涼。

後來那玉鐲終是不小心碰得斷裂,沿玉環整是一圈的裂痕,仿佛冬日裡劃開的冰面,凜冽淋漓的傷。已經習慣了,所有鍾愛過的物事都不會在手裡停留得太久。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事故將之摧毀掉。所有的區別,不過是時間上的早晚。偶爾心裡會有隱隱的悲傷,但是不會顯露,心下那一小片柔軟悄悄地疼痛起來,不為人知的疼痛,連悲傷也都只是淡淡的。

天是藍的,最愛的湛藍湛藍的天,像海。偶爾有幾簇雲朵懸游於其上,白雪白的,又像是海里的浪。樹是極綠的,晃眼的綠,濃郁的,明亮的,大片大片直壓下來,窒息一都能體會到那洞徹一切的清爽。路旁高大的建築,紅頂白牆。這風景,一時如畫。

然而立於其中,卻常有所恍惚,仿佛此身非我有,迷迷離離不知處於何所,是夢,卻算不得什麼美夢。夢裡只見彷徨,彷徨,天地何其大,卻往往不知這一抬足,竟是要邁向什麼方向。

深夜有,漸漸地,由牛毛般細小而至傾盆。啪啦啪啦的響聲,掩上了門窗也聽得真切。一瞬間,四周的人或者物,都渺遠了起來,朦朦地只剩得個模糊黯淡的影子。只有那雨聲,一下一下,越來越響亮,越來越響亮,敲擊在心底。

又有笛聲隔雨吹開,是對面樓上藝術系在練習,不分晝夜。平日裡本不甚喜歡,今天借了水汽,反覺清亮無比,竟幽幽咽咽地,一路吹到人心尖兒上去。那曲兒偏又有些哀怨了,在這暗夜裡嗚嗚地一徑兒吹著,雜在雨水的擊打聲中,倍添悽苦。不知不覺中,面上已是一片濕潤。恍惚間,仿佛回到初一青澀的年華,罡風驟起,雪花片片飛落,紅衣的梅絳雪執一管簫立在白雪皚皚的山崖之上,信口吹來,自有一種悲涼,充人心脾。

有時候又喜歡托著腮坐在檯燈下,細細地回味從前的種種,只覺得二十年來,當真是恍如一夢。每每鮮明清晰得好似就在眼前,伸出手去,卻又立時遙遠飄渺得無從觸及,只留下一個個淺淡的痕跡,像下過雨後的青石板的地面,依稀還有濕潤的印子,卻再尋不回半滴雨露了。歲月好象總是喜歡在人熟睡的時候,予你一個溫柔輕淺的吻。驚醒,伸開雙臂,卻只能擁到一片空無。於是失落,於是疑惑,於是彷徨,直至,迷失了自己。

生活永遠不會美好。像我這樣散漫,不羈而又時常會冒出一點點野心的人永遠都不會覺得生活是有多么美好的,渴望,卻又不能夠全力以赴去付諸實現,重重矛盾中夾雜著深深的難以取捨。夢是美的。我像是個吹泡泡的孩子,望著漫天飄飛的七彩的氣泡,看花了眼,不曉得應該接住哪一個,於是殘忍地伸出手指,將那魔幻的美一一打破。太多的夢想,等同於沒有夢想。

打破了七彩泡泡的天空重新又回到現實,沉重的,壓抑的,讓人窒息的,如此醜陋而不肯加一毫粉飾地,赤裸裸暴露在眼底,可是那卻是最最真實的世界,如假包換。

手裡還存留著一份殘稿,是從高一時積下的舊想了。那個男子,親手安排了死亡的結局,在充滿了生的希望和愛的眷戀下,一步一步,無比沉靜地走下去。是真正見證了自己消逝過程的人,不是輕生,並非棄世,只是太過冷靜,太過清醒,從遊戲一開始,就已明了自己必然的結局,擺脫不了,逃離不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接受現實,不屈做枉費心思的改變與抗爭,反而是先持了遊戲掌控的力量,親手給自己安排下來。這樣的人,是真正敢於面對的英雄,不僅敢於面對生,也同樣敢於面對死。

也曾試圖像筆下的人物一般隱忍,不去掙扎,安安靜靜,本本分分地順流而下,讓生活本身控制一切。但是不行,骨子深處,總是有個小小的聲音誘惑我去推翻,推翻所有。那聲音雖小,可是堅定,足以讓我俯首帖耳地選擇聽從。微笑,我畢竟成不了英雄。因為無欲,所以無求。而我,終不能做到無欲。

而和這世界抗爭的結果,卻是,越發地寂寥起來,以及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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