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陌生的女人

當你失望而回時

孩子

無論你是多麽高，媽媽的胸懷還能將你環繞

我願做你的媽媽鍾，直到鍾老鏈斷沒有停擺的一天

看到標題，請不要驚訝，這確實和奧地利作家史蒂芬·茨威格的著名作品同名。不過這封信不是寫給我的，而是寫給我的一個朋友，他因為無法排除因難以啟齒的秘密壓抑在心中而產生的衝動和無奈，在一個陰沉的雨天找到了我，他知道下雨天我不出門。

那是一個很冷的下午，天氣潮濕地讓人感覺煩悶，被窩感覺像在水裡泡過一樣，電視機里放著無趣、低級的電視劇，中途還一遍遍地插播地方上某個企業的產品，外面很靜，毫不誇張地說，窗外的那叢灌木在風中搖擺的聲音都聽得見，街道上偶爾有的士來來往往，炸開滿地的水花，誰會在這么一個糟糕的雨天出門呢？這樣想著，眼皮越來越重，漸入夢想。

正當我神遊時，門鈴突兀地想起，或許響了很久。我掙扎著爬起來，55站在門外。他愁雲密布的臉著實嚇著我了，由於臉部肌肉還未甦醒，我的驚恐沒有流於言表。他看起來很冷，穿的不多，頭髮膨脹，一改他平時的風格，他是個對外表很考究的男孩。我幫他泡了一杯麥斯威爾，彼此沉默，只是看著他，看著他，我知道他想說的時候會開口，他不喜歡被壓迫。

一杯咖啡過後，我換了個點歌頻道，是莫文蔚的《忽然之間》，我喜歡的歌，他抬頭望著我，分明的稜角像羅馬的雕塑。他終於開口了：“我是個找不到媽媽的孤兒。”我訝異，55是我朋友中的貴族，父親經營一家旅遊社，母親管理一家酒店，而且都是市裡的大企業。在我的印象中55的母親是個精明的婦人，保養得很好，高考過後在55家的酒店聚餐，55的媽媽來敬酒，我就知道這個女人擁有和男人一樣的霸氣和統治力。找不到媽媽？這句話讓我很不解。

55嘆了口氣，掏出一封信，信封已經褶皺得不成樣子，薄得像我圍得絲巾一樣。他示意我打開，我沒有拒絕，我和他不需要假裝禮讓。是一張列印紙，我聞了一下，已經沒有筆墨的味道，而是55慣用的addidas香水，我想他一定把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很剛勁的字，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的人，從苦難走過來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的字。我打開了信，第一句話就讓我完全地清醒過來——我日日夜夜想念卻不敢和你說話的孩子啊。這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呼喊嗎？我明白過來走馬觀花的瀏覽是對這封信的不尊重，更何況是一封讓人魂不守舍的信呢，起身幫55又泡了杯茶後，我正襟危坐地閱讀起來。

孩子，請允許我這么叫你，我沒有別的意思，哪怕是別人的小孩，我也能叫一聲孩子吧？請不要討厭我，我知道自己很冒昧，但我請求你看完，哪怕把我當做一個無稽取鬧的老太婆，你也要耐著性子把信讀完，算是給我這個行將就木的女人最後的憐憫，可以嗎？

我是個苦命的女人，丈夫忘記了我，我連個親人都沒有，除了你，我的兒子。雖然你不在我身邊，我連你的臉都沒有碰過，但我一直在你的身邊，你也一直在我的心裡。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卑鄙，偷偷在暗處跟著你，望著你，像個可惡的影子，像個恐怖的幽靈。但你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不關心你，不能不把你控制在我的視線里，我買了一個紅外的望遠鏡，這樣晚上我也能看到你，你不會怪我吧，我是你的媽媽，在媽媽面前你不要不好意思。

第一次接觸你是去年的夏天，你約了幾個同學去體育館游泳，看到你健美的身姿，我對你那忘恩負義的父親竟然有了幾分感激，他倒是在你身上付出了很多心思，或許在他心裡，你是他一個人的孩子。沖完涼你是不是發現丟了一雙襪子，其實是我偷偷拿走了，你知道嗎，回家後，我把你那雙襪子和十九年前我為你做的那雙比較了很久，你長大了好多，媽媽為你做的襪子你一定不能穿了。但我沒有扔掉那雙小襪子，因為或許我的孫子孫女可以穿。

到了談戀愛的年紀了吧？我看到你和班上女同學關係很好，我就知道我的兒子肯定是魅力十足的，打籃球的時候，會有女生幫你拿衣服，還幫你把可樂買好，但是可樂不要多喝，年紀大了會骨質疏鬆的。這些，媽媽都看在眼裡，我的兒子是個萬人迷，當媽媽的多少有些自豪。學習怎么樣了，上個月老師找你談話了，臨走的時候還拍了拍你的肩膀，看來老師對你期待蠻大的，不能辜負老師的一番心意，不能像媽媽一樣沒有文化找不到好的工作，也不能依仗你的爸爸，自力更生的人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

準備考什麼大學？我聽說南京大學、東南大學、南京師範大學都不錯，南京是個很大的城市，去那你應該能學到很多的東西。不過，媽媽懂的不多，你自己喜歡什麼就填吧，不要去你太遠太偏的地方，多回家，好好照顧自己。我隔壁張伯家的孩子去年上的大學，今年張伯就和我抱怨說孩子不學好，整天上網打遊戲，浪費了錢不說，還把學習給落下了。上個星期張伯把他從學校接回來了，除了體育門門都是紅燈籠，本來那么好的一個孩子現在說精神上都有問題了，害得我都對大學有點害怕了，大學是個萬花筒，兒子，你可不能學他，要把眼鏡擦亮點，心裡有什麼煩心事要多和老師同學溝通，媽媽不能在身邊陪伴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媽媽最近腰很疼，都直不起身板了，怕人笑話，就不去上班了。在家經過半天的思想掙扎，才決定提筆給你寫信，我知道這很倉促，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孩子，每晚我都被想你的你念頭纏繞，難以入眠，有時你挑燈夜讀，媽媽會異想天開地給你做碗香噴噴的麵條。做好了，再嘲笑自己，你又怎么會肯吃一個那么老的陌生醜女人煮的麵條呢？呆坐在椅子上，再把面放下，來到視窗，繼續凝望你隱隱約約的身影。

上次，遇到你的父親了，他開車出小區時，大門只開了一半，他把頭深處車窗，對著我這個方向說：“那個大娘，麻煩你幫我把那扇門打開，謝謝啊。”我一時半伙沒反應過來，大娘？是叫我嗎？你的爸爸看完一臉默然的樣子，就自己下車去開門，把車開出大門時，他還用餘光瞟了我一眼。你知道當時我有多緊張嗎？我生怕他認出來，又希望他能記得我。其實，事到如今，我還愛著他。

孩子，這是我這一生給你寫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後一封，我的生命快走到盡頭了，雖然我四十歲不到，但正如你風韻更濃的爸爸看來，我就是一個60幾歲的老太太，歲月，在我身上滿足了它殘酷的虛榮。我有乳房癌，已經是晚期了。

孩子，本來想附一張照片給你，但我這個樣子，怕把你嚇到。看看鏡子裡的自己，你的臉上有我太多的影子，你的媽媽年輕時長得很漂亮，起碼你爸爸這么說。

我快走完一生了，臨死了，也不會再去工作了，你也見不到我了，所以我直言不諱地告訴你，我就是你們學校那棟樓打掃衛生的阿姨，或許你見過我，但你肯定沒注意過我。孩子，永別了，如果老天眷顧我悲慘的一生，能讓我上天堂，媽媽會變成一顆星星天天為你禱告，陪伴你一生一世。

死了都要愛你的

媽媽

看完這封信，我久久沒有回過神來。這封信沒有多少慷慨激昂的字詞，也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卻讓我有一種盪氣迴腸的感覺，這是一個媽媽終其一生的愛，這份愛沒有耗費她一毛一分，但卻抽乾了她的生命和她能給以的最多的愛，這是金錢永遠不能衡量的。

55告訴我今早他在小區打聽那個女人的下落時，別人告訴他，那個女人今天被救護車拉走了，身體很虛弱，估計不久就要歸天了。我望著55，只和他說了一句話——黃昏的樹影拖得再長也離不開樹根，我們走得再遠也走不出母親的愛。

55沉思了會，猛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衝出門外，我趕到陽台，55背對著我招招手，背影逐漸消失在濃濃的煙霧裡……

最後一首小詩，送給讀者：

母親的聖經

每逢我翻開這本聖經時，

情不自禁把它抱在胸前，

像擁抱我親愛的母親，

仍可聞到母親身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看見母親美麗高雅的容貌。

江蘇省溧陽中學高二 史璞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