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生命之輕

我固執地認為那是老天在為他哭泣。然而他已經不可能知道。

我想起以前看過的一篇小說。主角是一位跳樓自殺的女子，她的靈魂可以停留於世三天，於是她看到了時間的小箭怎樣將趕來的父母的悲傷一一穿透，看到了自己短暫的十七年的過往。她在第三天時已經不願離去，卻已經無力改變。於是只能含淚飛往天國。我多希望，那個人也能看到這一切，看到這被他扔在身後的世界。

在縱身一躍的瞬間，他有沒有，留戀過這世間？

我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的模樣，我不想打聽他的一切，不想知道這一切的後續。我只知道，就在那裡，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一個少年這般隕落。悲傷突至，我只覺得渾身發冷，一陣一陣的寒冷。很多人圍觀。我不想去，我甚至不願再走近怡園，不願走近那棵如蔭的槐樹。

人之生命怎能如此輕賤？

漸漸地討論那個男孩的人少了。人的生命，在時間面前，在眾人面前，是那么不堪一擊。他會被迅速遺忘，話題會逐漸轉移到別人身上，但他，卻再也回不來了。

我想到了那個拾荒的老人。我多希望是另一個婦人的謊言。我無法相信，一個在年前還佝僂著身軀，到教室里來收廢紙的老人，怎么突然間就消失在這個世間。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記得她，記得她的死。她是那么不起眼。教室里的廢紙依然堆積，過去我會把它們親手交給她，而現在，那些稿紙，已經不知為誰而收。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她。

我忽然開始後悔。我後悔自己曾經對她幼稚的厭煩。她總跟我絮叨她的家庭，她的兒子女兒，她是多么辛苦，樓下的那個同樣拾荒的婦人是多么討厭要搶我們這幢樓的廢紙……她把她的痛苦無數次地咀嚼陳述，她不停地重複著她苦痛的一生。

我忘了，我忘了她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忘了家境的貧困，忘子她不得不親自支撐她那個家。我依然收集稿紙，可我開始不想聽她的絮叨。我不知道，她的生命，一昔即滅。

如果我肯多聽一會兒呢？那么現在，在聽到她的去世的訊息時，我是否就能不那么內疚和自責？

我忽然想起了祥林嫂。我只是沒有像那些人一樣嚼舌根罷了，沒有欺負她罷了。我的罪過，是漠視啊。

連那個壯烈死去的男孩都終將被忘記。何況是她呢？死者已矣，活著的人路還長遠。有誰會記得他們呢？

我不知道圍觀的人，用什麼樣的心情去評頭論足。有多少人抱著觀奇和湊熱鬧的心態前去，回來做為談資。

我只記得那是一個如花的生命。那株槐樹，濺上了太多無形的鮮血。而在這似水的流年，那般輕輕地墜落，便是已完結的一生。

他人的死給我以強烈的振撼。我從來不知道死可以那般輕易，生可以如此之輕，我無法接受這般輕盈的生命。生命的消失可以這般毫無徵召。但生命並不因那一跳而輕若無物，它只會越發沉重，沉重地壓在那些愛他的人心頭。不能承受卻必須承受。他的死，是對生的逃避。而逃避者，既是勇士，也是懦夫，更是自私，置愛他的人於不顧。

這世間，唯有死，來不及後悔，也不不及挽留。我寧願接受生命的沉重，也不願讓它消逝得如此之輕。

感謝萬夢莎的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