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之鳥

1、撕心裂肺的聲音是從410傳來的。410和我對門，也就是說，我住409。這幢五層的住宅樓一共有五個單元，在我所住的這個單元里一共有十戶人家―――你一定認為我說的全是廢話，2乘以5等於10，這是連文盲都會的算術。不過我想說的並不是這些，我的意思是―――讓9戶人家去忍受1戶人家製造的噪音，實在是一件不道德而又極易引起眾怒的事情。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當這種極具殺傷力的噪音看起來並不會馬上消失的時候，單元里平時很少走動的住戶們立刻變得團結起來，大家幾乎不約而同地聚到410的門口，（當然也是我的門口，只不過當我開門的時候看到的不是一張張憤怒的臉，而是一些毫無表情的屁股而已），情緒激動地指責著410所犯下的滔天罪行，那氣氛還真有點同仇敵愾的意思。

這種景象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甚至，我還歹毒地希望這些憤怒的人們能衝進410，把那個噪音製造者揪出來痛揍一頓。

說實在的，我這兩天真他媽的煩透了。2、我的煩惱來自一個叫眉婷的女孩―――更確切一點說，是一個叫眉婷的女人―――雖然到目前為止她還並沒有嫁給我。我們已經相處將近三年時間了。在這並不算短的一段日子裡，與其說我們是戀人，不如說我們是夫妻更合適―――因為除了沒有結婚，沒有孩子以外，我們的生活和普通的夫妻並沒有什麼兩樣。

可是，就是這個曾經和我什麼話都說什麼事都乾的眉婷，如今卻離我而去了。（就在她離開之前不久，我們還商量過諸如是在春天結婚更好還是在秋天受孕更科學之類的問題呢。）

你沒見過眉婷，當然，你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有多漂亮。何止是漂亮，而且簡直可以說是柔情似水了―――如今漂亮的女孩遍地都是，溫柔的女孩也很多，可是若要找一個又漂亮又溫柔的女孩，就不多見了―――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當這個又溫柔又漂亮的女孩離我而去時，我心中的痛苦就可想而知了。我幾乎茶飯不思，徹夜難眠，煩躁不安，（當然，我是個男人，我是不可能以淚洗面的）―――我被失戀綜合徵折磨得像一個更年期的男人。

就在我幾乎到了痛不欲生的境地時，從我的對門，也就是410的房間裡傳出了撕心裂肺的聲音―――對我來說，這無異於雪上加霜，火上澆油，我憤怒得差一點握緊拳頭衝出去。不過，當考慮到這樣做的後果時，我還是像忍受失戀一樣把心頭騰騰上升的火苗強壓下去了。（事後想想，我其實是應該感謝那些聲音的，因為它一下子就轉移了我的注意力，從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眉婷給我帶來的痛苦。）

而現在好了，你看，這么多不堪忍受的鄰居們都勇敢地站起來了，我們要像電影裡的秋菊一樣，為自己討一個公道的說法

3、你找我們沒有作用。那個年齡最大的木工停下了手裡的活計說。

我們只是裝潢公司的工人―――在410里手忙腳亂的十幾個人此時全都停下了，因為他們分別是木工、瓦工、水電工，所以剛才還亂做一團的電鋸、電刨、電鑽之類的工具也全都停止了尖叫，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我們必須聽老闆的吩咐，在一個月以內把房子裝修好，然後才能領到我們該領的工錢。

那不行，我家的兒子馬上就要高考了，你們這樣無休無止的作業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午休。那個住在三樓平時溫文爾雅的中年女人此刻因為激動而臉色緋紅。

頂樓的住戶立即附和：我們家還有一個生病的老人呢，這樣驚天動地的，鬼神都不得安寧。

何止鬼神不安寧―――底樓的老頭插話―――吵得我養的鳥都不安生。老頭年過花甲，兒女又都在外成家立業，於是他把大部分餘熱都獻給他鍾愛的養鳥事業了。

……大家七嘴八舌，看看群情激動起來。領頭的木工招架不住了―――我們總不能把工停下來，要不，你們和房主商量一下吧。

沒人認識410的房主，因為自從兩年前這幢商品房交付使用以來，410一直就空著，幾乎連門都沒有開過。

是個大老闆，據說有好多這樣的空房子呢―――領頭的木工說―――他很忙，很少來，等他來時，我叫你們吧……

4、我很想眉婷。這些日子裡我想了很多辦法讓自己不想她，可是最後都失敗了。

410的房主的確像是一個富人，同時也還算是一個比較懂道理的人。當我們終於見到這位從未謀面的鄰居時，我們幾乎一下子就被他的誠懇感動了。他說：對不住了啊諸位，人說遠親不如近鄰，可是我這個鄰居一來就給大家添麻煩了。不過也請諸位理解我的難處啊，你看，我這套房子空了兩年了，現在需要用它，請諸位幫幫忙，容我兩天裝修的時間。然後，這個五十出頭的胖子又信誓旦旦地向大家保證：爭取馬上再上一批人馬，搶時間，趕進度，爭取早日把工程拿下來，還鄰居們一個安靜祥和的生活環境。

說這些話的時候，胖子的臉上似乎還有一些愧疚的顏色，這讓本來怒氣沖沖的人群一下子鬆懈下來。大家頓時也都變得有些通情達理了，所以，當胖子將他的禿頭伸進那輛氣派的私家廣本時，我們所有人都相信安靜溫馨的日子已經為期不遠了。

我想我應該給眉婷打一個電話了。也許我是一個沒有出息的男人，每當回憶起從前的那些美好的往事時，我的心都像被針扎一樣生疼。

特別是當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這種疼痛的感覺尤為劇烈。

胖子很講誠信，就在他向鄰居們承諾不久，一支大概有二十人左右的裝修隊伍就開進了410。他們和前面的那支隊伍和二為一，完全是一副人強馬壯的打攻堅戰的架勢。這樣過了不久，410就悄無聲息下來，整個世界，又重新找回了從前的寧靜。

這種寧靜的氣氛似乎更有助於懷念。我對眉婷的思念與日俱增。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以後，在一個寂寞難耐的夜晚，我終於還是撥通了那個我熟悉的號碼。

5、410住著一個女孩。我是在一次推開門時發現她的。那時她恰巧和我一樣正要出門。因為以後彼此就是鄰居了，而且是正對門的鄰居，所以我衝著她禮貌地微笑了一下，算是打個招呼吧而她也回應了我一個微笑。

就在那一剎那，我發現她實在是一個很漂亮很迷人的女孩。

以後，我常常會在樓道里遇到她。有時是她下樓我上樓有時是我下樓她上樓有時我們正好同時上樓或者下樓。不過不論什麼時候，我們都只是彼此微笑一下，從未有過任何交談。

當然這並不影響我對這個漂亮女孩的猜測―――一個獨來獨往的年輕漂亮的女孩即使你不去猜她她也是一個謎。

除了那個開著廣本的胖子，我從未看過女孩還有什麼別的家人。即便是那個胖子，我也只是偶爾看見他回來一次。這就是說，女孩在大部分的時間裡都是單獨居住的。

看得出，女孩的日子過得挺滋潤，這在她與眾不同的裝扮上表現得尤為明顯。她可能不是上班族，因為她出門的時間沒有一點規律，而且每一次回來，都提著大大小小簇新的袋子，而幾乎所有的袋子上都印有一個正在走紅的明星―――很顯然，她是一個以花錢為樂的時尚女孩―――當然，我想，這與那個有錢的胖子不無干係。

而那個胖子，和她又是什麼關係呢？如果單從年齡上看，他們應該是父女但是也並不一定，現在有些事情，特別是有些男女方面的事情，真的很難說清楚。

總之，這是一個很難猜透的女孩。就像我現在很難猜透眉婷究竟和誰在一起一樣。

6、我在上面說過，在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我還是忍不住在一天夜晚撥通了眉婷的電話。

很慶幸，她沒有關機。可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得到的卻是一個男人的回答。

她現在已經休息了，對方說，你找她有什麼事嗎？我可以轉告她。

我是她以前的男友，我現在很想念她，想得睡不著――當然，這些話我只能在心底說，事實上我說出口的是――沒什麼，不好意思，打攪了。

放下電話，我的胸腔里立即被一股老陳醋的酸味籠罩了。我不得不承認，我現在不僅要面臨失戀的痛苦，而且還要面臨嫉妒的煎熬。我看了一下時間，正好是11點，也就是說，已是深夜。剛才接電話的顯然不是眉婷的父親，或者她其他的什麼親人，因為他們的聲音我是熟悉的。以此推斷，眉婷此刻肯定不在家裡。那么，在這樣一個萬籟俱寂的夜晚，眉婷會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陪伴在眉婷身邊的這個陌生的男人又會是誰呢？他們，都幹了些什麼？

這樣聯想唯一的結果只能讓人痛苦不堪。

正當我在這痛苦不堪的聯想中越陷越深時，忽然門鈴響了。

誰會在這深更半夜的時候來呢？打開門時，我看到一張熟悉而美麗的臉―――是對門的女孩。

女孩長發披散，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睡衣，動人的曲線像波浪一樣起伏著。這與她白天時尚而矜持的形象判若兩人。

不好意思，女孩說，不知怎么了，我正在看電視，忽然停了電。

女孩背後開著的門裡，一團漆黑。我幫你看一下吧。我說。我知道，這也正是女孩想說的。

故障其實很簡單，跳閘了。當屋子裡一片燈火通明的時候，我才突然發現，這裡原來就像皇宮一樣富麗堂皇。

你好像也是一個人住吧―――燈光下的女孩絢爛如一朵三月的桃花，而且渾身散發著溫暖的被褥和淡淡的香水的氣息。

是的。我說。難道你不覺得―――女孩略揚著下巴，用稍微有些斜視的目光看著我說―――一個人，有時是很寂寞的嗎？

……7、眉婷回來了。我真的沒有想到，眉婷還會回來，我還以為這輩子我永遠也見不到她了呢。

和以前沒什麼兩樣，眉婷還是那樣漂亮。不過，眉婷現在的漂亮里，明顯有了一些滄桑的味道，好像在離開我的這段日子裡，她經歷了很多很多從前從未經歷過的事情似的。

我……眉婷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要跟我說什麼。什麼也別說―――我這樣打斷她。然後，我給她講了最近發生的一件真實的事：

底樓的老頭在一次打開他的籠子給鳥餵食時，一隻他平素最心愛的黃鸝抖了抖翅膀，飛走了。你知道，老頭是個鳥迷，每天除了遛鳥、餵鳥、看鳥、逗鳥，似乎再也沒有別的事了。這隻黃鸝的飛走，一下子讓老頭衰老了許多，他每天對著那隻空籠子發獃，好像丟了魂一樣。可是，就在他茶不思飯不香的時候，那隻飛去了好多天的黃鸝卻奇蹟般的又飛回來了……

有時候，愛情是一隻會飛翔的鳥―――我這樣對眉婷說―――可是，籠子卻是沒有翅膀的，籠子只知道在原地呆呆地等。

8、住在對門的那個女孩，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她了。

一天中午，我和眉婷要出去一趟。當我們推開門時，410的房門恰巧也開了。

出來一位陌生的女孩。比從前的那個更年輕，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