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杏花零落時

不曉幾時，思緒已沉浸在學習中。不知人生幾何，逝去的光陰何去何從。猛地，聽到清明節放假的訊息，卻是一怔，淚水幾欲流下。

那逝去時光紛飛，像疊疊老照片泛黃。淚眼裡暈開的浮生，是我未遠去的感動。明知往事莫追，可我還是答應回老家給老奶奶上墳。

回去的路上，望著車窗外，車來車過，川流不息。我看著一路繁華，卻呆呆落淚。我們看膩了的城市風景，高樓大廈，卻是一個農村老人至死都不能實現的想望。

終於繁華如煙過，漸漸變成一道田野。我於是知曉，到了老奶奶墳前。我跪在墳前，痴痴地望著那座未立碑的土墳包。此時，父親已燃著了片片紙錢。風緊，將一地紙灰吹散，紛飛，直到天邊。淚已滿面，卻不曉。那紙菸，裊裊散散，恍若故事的終點。

小時，老奶奶還健在，我也只是小孩。父母工作忙，將我放到鄉下老奶奶家。我和老奶奶關係最親。

老奶奶兒女不孝，從未給她很好的照顧。而老奶奶總是把兒孫看望時帶的點心糖果藏起來，自己捨不得吃，等重孫們來了後拿出來招待。她是最疼愛我的。有一次，我正吃著桃酥，一抬頭看見老奶奶正望著我，滿臉慈祥與疼愛。我笑了，拿起一塊給她。老奶奶用沒牙的嘴抿著，也回給我一個笑容，意味深長。

以後學業緊了，一兩年也不一定回一次老家。待得我回去，老奶奶已蒼老得厲害，我也十二三，不再與老奶奶那么親熱，兩人之間總有一堵無形的牆，也許是代溝吧。

那次回去我帶了一本書，是借同學的一本新書。我小心翼翼，生怕弄髒了，每次看完後都輕輕放回包里。一天有急事，我把正在看的書往櫥子上一放，就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我從屋外回來，捧書方欲看時，卻愣住了：只見雪白的書頁上多了幾個油膩的手印！我大吃一驚，雙目怒瞪。回頭一看卻見老奶奶拄著拐杖，尷尬地站在門口。我怒氣沖沖，幾步上去，喝問：“是不是你弄的？”

她吞吞吐吐地說：“我見桌上有本書，就翻著看了看，不知道是你的……

我咄咄逼人：“這就算不是我的書，你看看你的樣子！配碰嗎？“

老奶奶低下頭，不知喃喃著什麼。我知道我成功地傷了她的心。老奶奶一生為農，衣服破爛，雙手是怎么也洗不掉的油污。只是可笑，我當時還有復仇的快感。

從此我不再對老奶奶說話。直到要回濟南的那天，電閃雷鳴，狂風大雨。老奶奶拄著拐杖顫顫地走來，拿著她那藏點心糖果的小盒子。老奶奶打開盒蓋，說：“路遠，路上餓了吃吧。”

我看著盒裡，好多點心已經變質不能吃了，而節儉的老奶奶並不知道。我頓時充滿了厭惡之情，一把推開老奶奶的手和盒子，糖果點心撒了滿地。我快步走向回去的車，聽著狂風勁舞驟雨，卻不回頭。

此後學業更緊，我一直未回老家。隨著年齡的增長，想起那件事，我心裡有些後悔。可是，心裡那聲對不起，我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過了幾天，父親突然告訴我，老奶奶去世了。我一震。父親接著說，老奶奶是得病死的。得老年痴呆症的她，臨終前還喊著我的名字，向我說對不起……我呆住了，淚滑下。二分離愁，三分相思，剩下的是對自己的自責與悔恨。我再也無法彌補自己曾經的過錯了！我再也沒有說對不起的機會了！我想像著老奶奶在雨中無助的背影，蹣跚而又傷心的腳步，還有散落泥中的點心糖果，那都是老奶奶對晚輩的愛呀！她拄著拐杖一步步走過的不是泥土，是一路的辛酸與難過！

忽然，一聲霹靂，天開始淅瀝的下雨。滿樹杏花零落，碾作紅塵。掃墓的人紛紛回家，而我仍在墳前跪著，跪著，任雨水打濕全身，泥水弄髒了褲角，雨水順著發梢與淚水交雜流下。渴望這，能洗去我的一切悔恨與自責。

我在墳前，大聲喊著我始終沒有機會說的對不起，老奶奶，您聽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