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本書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寄送到外祖母家,7歲那年才回到爸媽身邊。所以在我的童年記憶中,外祖母是我最親最近的人。
童年的我是真的真的很崇拜外祖母的。這不僅是因為她會燒得一手好菜博得一家人的讚賞,會在我眼巴巴的瞅著樹叢,欲行又止時輕而易舉的幫我摘到“三月黃”(三月黃,一種家鄉果實,長在樹叢中,黃豆大小。),更是因為她能夠三言兩語把前來滋事的人訓的落荒而逃,輕言細語的把平日裡聲言色厲的祖父講的服服帖帖。村里人都道祖母有一張巧嘴。就連有人家家裡鬧不合,她也常作為“和事佬”被請去調節。
外祖母書讀得不多,也識不了多少字,但是在和那些有點學歷的人爭論起來卻也總能占上風,她的聲音不大,但卻句句在理,一開始慢條斯理,後來越說越快,越說越快,就像連珠彈似的。直逼得對方啞口無言,無地自容。最後低頭認錯。我笑著問祖母怎么這么能說,好像天底下的道理全站在她那邊。祖母嘆了口氣說:“都是苦日子熬的阿,以前……”便又開始講起以前的辛酸經歷。
以前外祖父常年在外教書,收入不多,一年呆在家裡的時間屈指可數。當時曾祖父母都已亡故,實在沒有第二個人能來幫祖母。祖母獨自一人既要承擔五畝多的農活,又要拉扯三個孩子,乾起活來常常是忙著田裡,想著家裡。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
但是儘管如此,祖母卻從不怨天尤人,只管埋頭苦幹。有苦有淚只往肚裡咽。當然,也正是憑著祖母這種“少說話,多做事”的態度和一股子不服輸的韌勁,終於完成了家裡最困難時期的和平過渡。
孩子們終於到了讀書的年齡,這就意味著孩子們不再需要她手把手的教這教那,她也不必再在幹活時還一心掛兩頭了。這自然令她欣喜。當把最小的兒子送上學堂的那刻,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多年的積怨在那一刻煙消雲散。因為那時祖父已經調回家鄉任教,正是孩子的老師。這個多年來一直由她頂替的父親角色終於回歸了。她以前所做的是撫養,而今,當她自覺不能勝任孩子的教育時,終於有人幫了她,而且是最叫人放心的。
老師叫人放心,學生可並不叫人省心。開學沒多久,小兒子,即我的舅舅就與人打架,對方傷著了臉。家長拽著受傷的孩子找祖父理論,直到祖父一邊賠笑臉一邊賠醫藥錢才罷休。遭到嚴厲批評的舅舅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本想博得祖母的憐憫。但卻不知聽知此事的祖母早已備好了竹鞭……那晚舅舅是枕著淚水入眠的,嘴裡還不停地重複著祖母的話:“不許傷害別人”“做錯事就要接受懲罰”“不許傷害……”祖母站在一旁,掀開他的褲腿,看著一道道鼓起的傷痕,心如刀割。
受過嚴懲的舅舅規矩了許多。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受傷的孩子心有不甘,時常無端滋事,肆意挑釁。面對他,舅舅謹記祖母的話,強壓怒火一忍再忍。可那一天他還是沒能躲過。
受傷的孩子玩耍時失足掉進了叢林裡,滿地的刺扎的他遍體鱗傷。當時只有他妹妹在場,恰好這時舅舅路過,他便心生一計。
家長帶著受傷的孩子再次找到了祖父,祖父一聽說又是舅舅闖的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容辯解,當場對舅舅一頓暴揍。受了委屈的舅舅提心弔膽的回到家中,戰戰兢兢的對祖母說出了冤情。本也只想訴訴苦,爭取寬大處理。但沒想到,祖母一聽,竟勃然大怒,當即領著舅舅直奔那孩子家中與受傷的孩子當面對質。那孩子做賊心虛,吞吞吐吐說不出所以然。可他母親卻不依不饒,拉扯著小女兒作偽證,一口咬定是舅舅所為。當時那孩子的父親是生產隊隊長,也算是祖母的上司,要說為這么點小事,撕破了臉,是極為不當的。可是祖母卻偏偏叫了真,他們憑什麼欺壓人?於是二人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唇槍舌戰,最後鬧到村裡的老族長那裡,經過調查,舅舅終於沉冤得雪。
可是兩家卻從此結下了梁子,數十年不相往來,直到孩子們成家立業,隊長夫人臥病在床,祖母前去探望後才開始行走。
我問祖母,當初隊長夫人那么的不近人情,更何況隊長自那事後在生產上也沒少假公濟私找祖母茬。以您這種不服輸的性格,怎么會想到要和解了?
祖母笑了笑,說到:大家都住一個村,平日裡低頭不見抬頭見。每次照面後都繃著個臉,彼此心裡都憋的慌。現在孩子們都長大了,他們都不記得的事,我們又何必牽掛呢。這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都土埋半截子的人了,不趁活著的時候幫襯幫襯,難道等到了陰曹地府再談和解?
我也笑了,我突然明白眼前的這個女人為何能夠讓三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孩子走出大山,為何能夠得到鄉里鄉親們的尊重。她的低頭又何嘗不是一種以退為進的明智之舉呢?
祖母常常為自己沒讀多少書而遺憾,但我想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那些曾經的辛酸經歷,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以及祖母那股永不低頭的韌勁,不正是一本耐人尋味的書嗎?
我慶幸我有這樣一位祖母,這樣一本夠我參透一生的書。
湖北省長陽縣榔坪中學九年級 秦淑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