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

命中注定，十五年前，我與我的爸媽如期相遇，在一個倒春寒的日子裡，沒有選擇的餘地。初來人世，給冷清的家增添了許多喜氣，卻抹不盡爸媽臉上的愁意。

我的家，在兒時的記憶里，有點另類。我們沒有房子，爸媽常為租房犯愁。我們在一個地方，多則住上三兩年，少則幾個月。每次搬家，爸媽把衣物被褥裝進一個個大紙箱，抬到屋外，加上大櫃小櫃、大床小床、鍋碗瓢盆、桌椅板凳，堆成一座小山一樣。起初我只是充當看守的角色，後來長大點了，也開始幫著搬些小物件，比如油鹽醬醋，拖鞋拖把，牙膏牙刷之類的，一樣別落下。窮家值萬貫，大慨就是這個意思吧，我有些沮喪。

我已記不清，搬過多少次家。只知道，爸媽的夢想，是擁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爸媽沒有固定工作，也沒啥本事，擺過煙攤，賣過小百貨，還到處打短工。偶爾聽到爸爸嘆息：“房價總比存錢長得快”。房價不斷長，卻沒能動搖爸媽的夢想。爸媽比從前更加忙碌，像是跟房價賽跑一樣，早晨出門，總是披著星星，戴著月亮。夜裡回來，依然披著星星，戴著月亮。我的心裡，常常浮起一縷憂傷。

讀國小六年級的時候，我們又一次搬家，在一個桃花盛開的日子裡，爸媽的夢想終於得以實現。爸媽靠一雙粗裂的手，掙了十多年，掙下一套兩室一廳的商品房。新房不大，只有65平方，裝修比簡裝還簡裝，僅僅只是把牆面刷白，燈是普通的節能燈，家具是舊的，屋裡顯得很空蕩。但是我們很快樂，畢竟不用再去租房。

住進新家，爸媽臉上的愁雲剛剛消散，卻又添新愁，每天依然忙碌。媽媽說：“學費還沒著落，爸媽要存錢，供你將來上高中、上大學。等你大學畢業，我們就老了。”這時我才發現，剛滿四十歲的媽媽，像是經歷了五十年的風霜，皮膚粗糙，面色黝黑，眼角布滿魚尾紋。一絲酸楚不由得浮上我的心頭，蔓延開來。

我開始有了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夢想。我已經明白，命運是可以改變的，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神仙上帝，得靠自己。上國中，我不用爸媽的錢，去讀年級里令人矚目的兩個“實驗班”，只在一個普通班裡，享受純粹的義務教育。節假日裡，我也不用爸媽的錢，走馬燈似的到處去補習。我可以早起。住在城裡，清晨沒有大公雞引頸長鳴，是一陣急促的鈴聲，把我從睡夢中喚醒。不用毛巾，就用雙手澆些涼水打濕臉，胡亂擦幾下，就開始背英文單詞。我可以晚睡。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坐在書桌前做功課，那份專注，似乎已經修煉到佛的境界。努力成長，讓爸媽開心，是我最大的夢想。

努力是可以掙到快樂的。在兩年多的時間里，我已經在自己住的小屋的牆上，在書桌的正前方，貼上了六張獎狀，有作文大賽的、有數學競賽的、有三好學生的……在初三上期半期考試中，我的總分在年級排名，已經從兩年前的四十九，升至第七，五個主科，在班上拿了四個第一，只有化學第一與我擦肩而過。最開心的是，語文竟然破天荒地拿了年級第一，考場作文更是讓老師們拿到各班去講評。掙些快樂，帶給爸媽許多喜悅，一次又一次，卻依然抹不盡爸媽臉上的愁意。

我無法記清，在十五年的風雨里，曾經遇到過多少人，我只知道，留在記憶里的並不多。我也不敢承諾，留在記憶里的，不會隨著時光的飄逝而飄逝。但我知道，爸媽會留在我的記憶里，一生一世，包括那一縷抹不盡的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