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戀人

我和他的話從來不算多。

他不是十分擅長於語言遊戲的人，寧願踏踏實實的乾實事，性格有點硬梆梆的。每次打電話都不多說一句，像是發電報。

說實在的我有點怕他，即使現在已經快和他一樣高了，可他威嚴的形象仍然深入人心。

那天晚上母親凌晨才回來，在外面喝了酒，醉醺醺的。

我聽出話里的火藥味，躲在門後偷偷看他們。

他突然給了母親一掌，扔母親出去。確實是扔，母親像只風箏，斷了線般跌在門外。他重重的摔上門。

我看不下去，禁不住勸阻“你也有過這么晚回來啊”【這確實是我十五年來第一次鼓起勇氣】，他猛地回過頭，沖我吼了一句“我是男人！”

他就是這樣，有點大男子主義。

我又氣又怕，好容易鼓起的勇氣又縮了回去，只好躲在屋子裡哭，擔心母親這樣冷的晚上怎么辦。

記得很早的時候，他們還年輕，也總是吵架，那時候的記憶並不是很深，我還很小，大概只是看著，並不插手。最近的爭吵要少很多，大概是過了磨合期，終於肯安定了。

我睡不著，擔心，氣惱，百感交集。

他突然進來【其實這些年他進我臥室的次數少得可憐】，嚇我一跳。

乾什麼呢。

我不知道怎么答話，低著頭不看他。

他站了一會，和我說起話來。

你媽媽這不是第一次，女人家半夜跑什麼跑，還喝酒抽菸......

他說了很多，見我沒有答話，沉默了一會轉身離開。

不知道怎么，我突然想起高爾基在《童年》里寫的外祖父，外祖父打了祖母，晚上又來和阿廖沙聊天，講故事。看的時候不懂，現在忽然明白外祖父這么做的意義。

他大概怕我傷心，怕我真的討厭他。

那種感覺不知道該怎么描述。

他那時的面孔似乎印在我的腦海里，小麥色的皮膚早就不再年輕，有很多細細的紋理，眼睛很小，躲在銀邊的鏡片下面。

眼淚像停不下來一般。

我那次要回學校，他說送我，我猶豫著拒絕，實在是不想讓他那輛寒酸的摩托出現在同學面前，一邊覺得這樣的自己很虛假很可笑很過分，可又忍不住，這能做的委婉，不讓他發現。

後來禁不住他說，只好讓他送我，坐在車後面高高的能看到他的頭頂，忽然發現他的頭髮很稀疏，很多都白了，印象中那個帥氣的男人，已經變得蒼老了。

我禁不住趴在他的背上，雙手環住他。

就像小時候做的無數次的一樣。

那時候他天天接送我，我還很小，總是跟著他到處跑，沒在意過他騎什麼車，穿什麼衣服，只知道那是我爸爸，英雄一樣的存在。

他其實過得很節儉，母親買幾千塊的皮草，我買名牌運動鞋，他什麼都沒買，即使他才是一家之主。

他今年已經四十一了，雖說男人越老越值錢，可經不住歲月的磨礪，他一天天老去。

每個父親都是女兒上輩子的情人，這輩子來還債。

有些話我從來不敢當面告訴他，不善言辭的不僅僅是他。

我愛你，老爸。

下輩子換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