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愁滋味

想想都覺得奢侈，竟將他送的筆記本用來打數學草稿，實在是暴殄天物。粉粉的硬殼本，也在怨我吧。

四年前的四天前，是我十歲的生日，極不湊巧的是，那天竟是家長會，沒有一個同學敢出門來玩，而臥於病榻的他，就成了我唯一的賓客，他的手打著石膏，仍吃下了我的蛋糕。他是我媽的病人。次日，他拜託我媽轉交給我一個筆記本，就是它，粉粉的，一隻小貓安詳地臥在封面。

媽媽曾絮絮叨叨地念過很多遍，這個孩子，接骨時竟一聲不吭，也不掉淚，真是堅強。

其實，他是我的同班同學，寫得一手好字，曾得過大獎，長得也眉清目秀，簡直是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才子。常穿紫衣，以至於今天看見著紫衣的小楠，我竟誤認為是他。只可惜，小楠較之他少了一些才氣。

那個雨夜，他父母鬧離婚，他哭著跑出去，我也追出去，我的父母安慰他的父母，我安慰他。如今的記憶里，他父母重歸於好，我卻只記得那細細的雨，濕濕的發，還有被踩碎成一片一片的燈影。

“你若再用功些，一定會超過我的，一定可以的。”我的刻苦、上進由此而起，我要“優”，像他一樣，不再滿本的“不合格”。幾個月後，我做到了。學習於我而言，並不困難，難的是我那根植於骨子裡的叛逆，消不掉。屢屢惹火老師，屢屢挨罰，低頭捋袖，只見得他眼中一點點的惋惜，看不見滿手紅紅紫紫的傷痕。

我決意做一個好學生。那一年，我十歲。

我引他到小路，我喜歡你。

他側過臉，我們……還是以學習為重吧。我知道他喜歡那個轉學生，大大的眼睛，長長的辮子。

那么，你請回吧，多謝你送我一程。我微微行了個禮。

我……再見。他轉身，離開。我回頭，回家，心中竟無一絲悵然。

那個年代，沒有憂傷。十一歲，我畢業。

重逢已是初一。他的學校在城南，我在城北。那天在商場偶遇，便一起去散步。我懷著一點點喜悅，他懷著淺淺的憂傷。他心愛的女孩和別人好了，兩情相悅。

痴情只為無情苦。他是，我亦然。此時，我十二歲。

他病重，休學半年。

媽媽叮囑我切不可在他面前提及成績，他要強，會傷心的。他兩年前的一句話，激起我的鬥志，我的成績，有一半是為他而得，如今，竟是不可說。他終究知道了，蒼白的嘴唇動了動，第一名，恭喜你啊。聲音微微有些苦澀。昔日的才子，如今，那么蒼白。

他去了省城，一邊治病，一邊復讀初一。五一又見，一起外出遊玩，他傲人地說，我是年級第一。很好，很好，意氣風發的才子，又回來了。比起當年，他更成熟了，懂事了，卻照樣打聽她的訊息。她分分和和好了幾個男孩，卻從未有他。一樣，淺淺的愁。

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

我學會了故作瀟灑，不動聲色地回答著一切。我，站在十三歲的尾巴上了。

依然是不變的朋友。

如今，十四歲伊始，不知可否再見他，紫衣的才子，一手好字，一臉從容，靜默，淺淺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