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奶奶原住在芭蕉灣，爸爸小時候就在那裡長大的。我小時候放假時回去看爺爺奶奶，大伯，伯娘還有三哥。

小時候覺得那兒很好玩，有莓子吃，還有一片屬於我們的竹林。我不覺得奶奶家那門有多歪，但媽媽他們談論時總說奶奶家門是歪的。那個時候窮，爺爺砍了自家高大的櫻桃樹造屋，門是故意斜著的，說是爺爺算過的。親戚們都說爺爺會看風水，這斜門走出去的兒女個個都順。而大伯偏沒走出去，房子塌了一半，大伯還在屋裡住。

奶奶和我們在一起有七八年了吧，身體好了又差了。當年還在老屋時，奶奶走路得靠板凳一點點移動著走。她的背一直都是駝的，從沒見她身子直過。頭髮全白了，頭上常常纏著白布。滿臉的皺紋，眼球深陷，但嘴還很紅潤，看得出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奶奶信佛，爺爺也信。我讀過書，知道沒有神，偏不信那個。一次我們去釣魚，鄉間小路旁立著個彩色泥塑像，我那時小，就作勢要踢的樣子，果真踢出去了，但沒踢著。媽媽喝住我，叫我好好走路。

後來不知道奶奶怎么知道了，於是端午節那天，她和爺爺敬藥王菩薩，非要我磕頭座輯，嘴裡叨念著：“她不懂事，還小，您心寬，就饒恕她，保她平安無事……”我並不信這些，磕頭燒香，都不誠心。

奶奶不識字，記得她只會東西大小這幾個字，也會一點加減法。可奶奶記性好，哪個是哪個的兄弟姐妹，哪年哪月生，時辰是什麼。誰又是爺爺醫治過的病人，生產隊鄉親的名字以及他(她)的掌故，等等。這些事常在她坐在矮凳上折菜的時候和我們提起。而且每到祖宗的生日時，她都要擺飯燒香。

八年前，她和爺爺剛來家，住在陰暗潮濕的底樓。我和姐姐都喜歡下去玩，奶奶總會給我們“大白兔奶糖”吃，會問我們吃不吃藕粉，豆奶，餅乾等等，那年頭這些都是好東西。奶奶不知屬什麼，可我總覺得她像兔子，吃東西不會一次吃完，如豆奶粉一次只半包，餅乾一次吃半塊。媽媽他們買的腦白金，還是去年什麼時候下去清理屋子時發現還剩半瓶，而她和爺爺早已搬到另一間屋子去住了。

有一年華哥下來玩，正是冬天。我們要和爺爺一起去釣魚，家裡只剩奶奶看家。臨行前奶奶叫爺爺去換衣服，我聽見奶奶說：“跟孩子一起出去要穿好點，你這衣服像什麼？”

奶奶鄰里關係處得很好，才來的那幾年每天都有幾個婆婆來約奶奶出去玩。後來一一去世，奶奶便走動得少了。奶奶對誰都好，家裡吃豆花要送一大碗給隔壁，有什麼糖啊水果的都要分些給鄰里。

去年暑假快結束時，爺爺突然發了疝氣病，肚子膨大起來痛得喘不過氣。奶奶默默地做著她平時做的事：餵貓，餵狗，洗碗，燒水……平靜得可怕。爺爺是土醫生，說如果到六點半還沒好就去醫院。奶奶抽空去看爺爺，我走進屋，裡邊只有他們兩個人。我聽見奶奶說：“以前我不好你可以給我打針，照顧我。現在你不好，我只有看著沒辦法……”我霎時感動了。過了大半輩子，從沒見他們有什麼浪漫，而這簡單的幾句，足以傾盡難分難捨的情。

奶奶又過去做事了。我叫奶奶歇歇，她就坐下來，一會兒突然像是自言自語：“你爺爺不要死了的話……”我連忙勸道：“怎么會？一會兒就好了。”可我也沒把握，爺爺平時很健康，這次卻突然這樣。

幸運的是七點鐘時爺爺好多了，肚子不脹了，也沒有去醫院。我們過去看爺爺，奶奶只著放在廁所邊的掃帚說：“你看我放的，一會兒果真好了。”奶奶說著笑了。

奶奶一生沒文化，一生都信神。她不想有什麼大成就，只求神明保佑，平平安安。

奶奶的神啊，請讓奶奶得到永遠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