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此生不滅的燈

你一手拄著拐，一手信任地由我攙著，慢騰騰地走著。你的身形發福，白髮稀疏，個子“縮水”，但仍努力撐直已經微駝的腰背，膝蓋倔強地不肯彎那么一點兒。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了當年在戰場上的你，身形敏捷，步履矯健。子彈從你耳邊呼嘯而過，你面不改色，只是更握緊了手中的鋼槍。汗水浸濕了那土布做的八路軍軍服，勾勒出你瘦削單薄但銳氣四射的堅毅身軀……

突然，你收住了腳步，我收回了思緒，跟隨你向後望去。你的目光中有尋覓、急切、焦慮、不解，還有濃濃的依戀。我知道你在等她，那個和你相濡以沫60多個春秋的善良女人。你極力扭動已不再靈活的脖頸，再次用模糊的視線找尋她。可是她還沒來。你慌了，回頭用探尋的眼神望著我，混沌的瞳仁中有如孩童般的痴。“奶奶走在後頭，等會兒就來。我們先走，好不好？”我柔聲哄勸，一字一頓地，怕你聽不清楚。你似乎又放下了心，邁步向前，眼神落回到茫然的狀態。我心一揪，酸澀涌了上來。曾幾何時，你目光如炬，叱吒風雲，無人敢碰觸你銳利如鋒的眼神。一聲炮響，震裂了你的左耳耳膜，右耳也僅存四分之一的聽力——你聽不見戰士們呼喊你“團長”，卻聽得見心裡的吶喊：“趕走日本鬼子！”而今，你即使聽到日本企圖侵占釣魚島，你也不會即刻拍案而起：你的鋒芒，你的熱血，連同你的記憶一起，早已經被一個叫“阿爾茨海默症”的魔鬼吞噬。你只曉得，那個你依戀的女人，是你此生的依靠和歸宿。

你的兒子不知什麼時候跟了上來。“爸，這是誰呀？”他指著我。你迷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沒有反應。“爸，這是你孫女呀，您從小抱大的姜昕宜呀——”他仍做著不懈的努力，努力地想喚起你的記憶。而你，揮舞著拐杖，趕兒子走開，然後像沒事一樣，繼續挽著我向前走。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你牽著我的手教我扭秧歌，你把著我的手一筆一畫地寫老家的地址，你拍著我的手哼唱《東方紅》……你都忘了嗎？那段崢嶸歲月，你也忘了嗎？春天，你還能斷斷續續地給我講述淮海戰役、渡江戰役、解放福建……還笑著說你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今天，你叫我怎么相信，怎么接受——我再也聽不到你那樸實而動聽的膠東話了。有人說，每個老人都是一座圖書館。你這座圖書館的門窗，因為鏽蝕，再也無法打開了——能讓我再閱讀些什麼呢？那些軍功章，能不能再告訴我，如何才能貼近你飽經烽火滄桑的靈魂？

也好，也好。什麼都忘卻了，總比什麼都記得強。

還好，還好。就讓那一個個曾經的故事，和著山東餃子的香味，任時光咀嚼……

我所能做的——也是我希望做的——就是陪著你，描繪你生命剩餘時光的每一頁空白。陪你澆花，給你讀報，陪你散步，陪你曬太陽——盡我所能、所想，去愛你，就像你當初愛我一樣。

我挽著你，走進一盞一盞溫暖的燈火中。

點評：一個孫女對爺爺真摯的情感，通過作者細膩的表達，豐滿地呈現出來。作者把現實與回憶巧妙地交織著敘述，讓“爺爺”的光榮往昔與得了“阿爾茨海默症”的他的現實，形成鮮明的對比，令人心痛的同時，又被作者對爺爺深深的愛所感動。

■福州三牧中學初二（5）班 姜昕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