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閒《草書千字文》(4)
作者:高閒 書體:草書
《千文殘卷》的藝術特徵
高閒草書《千文殘卷》共52行,243字,是《千字文》的後面部分,現藏上海博物館。其書體屬草書中的今草範疇。今草是古草(章草)的對稱,是在章草草法(也包括楷書體勢)基礎上衍進而成的一種新草體。其特徵:減省了章草的隸意波磔,結體由扁方趨於狹長,筆畫更簡約,增加了縈帶,筆順有的也有新變異,同時還打破了章草字的區別與規矩,可以大小、輕重、斜正相同,上下字間注重牽連。今草的書寫比章草更為流美、便捷。高閒的草書,部分字結體偏扁方,部分字結體偏狹長,形成字形的變化對比,即是在章草與楷書的基礎上變化的。儘管筆法變化豐富,但某些點畫仍保留了章草與楷書的筆意。每個字的間架穩健,筆力遒勁,尤其是楷書的影子較明晰,其書面貌儘管與“二王”的今草大相逕庭,但的確又是千變萬化、個性獨特的今草。“二王”今草以正書勢巧形密,行書遒媚勁健為基礎,表現出濃纖折衷,千變萬化。高閒草書深諳“二王”,先以正書打基礎,而後求自然,富變化,重厚實。蘇軾云:“書法備於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行草,猶未嘗莊語,而輒放言,是無道也。”說明寫草書之前一定要先寫好正書。作為高閒生活的唐代,楷書已成為一種工具被使用。在中國書法史上,唐代的楷書成就沒有哪個朝代能與之匹敵,歐陽詢、顏真卿等流傳下來的楷書成為後來無人攀越的最高巔峰。高閒處於楷書最高峰時代,其本人也是擅長楷書的,遺憾的是高閒楷書未被流傳下來。不過從高閒的草書中仍能夠體味出他的楷書功力。因為高閒的草書有厚重、沉穩的一面,做到這一點,非有堅實的正書功底不可。蘇軾還說:“真書(楷書)難於飄揚,草書難於嚴重。”真書不飄逸而刻板,草書不嚴重則浮滑。要作真如草,作草如真,才能救此兩弊,所以,必須真草兼擅,方能真草皆美。“擅以白綾作真草”的高閒,從他《千文殘卷》草書那既飄逸、又穩重的內蘊中,可以看出其真正做到了真草皆美。
高閒書寫《千字文》的用筆,觀其筆跡,應是兼毫斗筆,其筆用狼毫和羊毫合制,軟中有硬,書寫筆畫具有彈性。眾所周知,在書法藝術的文房四寶中,筆擺在首位。用筆而產生筆象,求筆象而有筆法。筆法有保證文字書寫規範性的一面,更多則是為了充分利用生理機制,充分發揮工具效應,創造美的筆畫形象,創造豐富多采且具表現內在精神和功力修養的點畫,在以書法形式寄託人的情志意興上,具有極大的物質潛能。“夫書肇於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藏頭護尾,力在字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惟筆軟則奇怪生焉。” 柔軟富有彈性的筆,可以把形、勢表現出來,可以創造生命之力,可以有肌膚之麗。高閒書寫草書,一反張旭、懷素使用長鋒的傳統,而是用書寫楷書所用之筆,這本身就是一個創舉。這樣,從工具上就與他的前輩拉開了距離,書寫出的效果當然別樣。高閒善真書是揚其長,將用得嫻熟的書寫真書的筆用於書寫草書時,自然就更為得心應手,運用自如了。短鋒粗筆書寫出的字,豐腴飽滿,朝氣蓬勃,具有少女俊男之美感。在高閒的手中,“這毛筆不僅是實用工具,而更重要的是它有奇妙的表現力,能用來創造反映主體心靈的藝術。而且這藝術能體現出民族文化精神,哲學——美學思想;通過書家的揮運,能充分利用矛盾的原理,以其物質性創造出具有神、氣、骨、力、血、肉的活生生的書法藝術形象。”
高閒書法,注重勢,“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其轉筆左右回顧,無使節目孤露,點畫藏鋒入跡,圓筆屬紙,中鋒行走,勢盡,力收之。正如衛鑠《筆陣》所言:其“橫”如千里陣雲,“點”如高峰墜石,“撇”如犀象之角,“豎”如萬歲枯藤,“鉤”如巨浪濤天,“豎鉤”如白鈞弩發,連續轉折變化之筆如崩浪雷奔,勁弩筋節。諸如“通靈感物”,“多力豐筋者聖”之書學道理,在高閒作品中充分體現。
高閒《千文殘卷》,在章法上,其疏密虛實得當,協調統一。布局縱略分明,橫則不限,渾然一體。既嚴整又自由,縱橫開合,左呼右應。特別是字與字之間的行氣貫通,同時又兼顧到左右之間和整幅字的聚散及墨韻的相異,於變化中求統一,從對比中求和諧,從流動中求穩重,呈現出乾濕濃淡,輕重黑白,隨意曲直,變化多姿而不落俗套。章法經營取決於書家的審美趣味,體現著作品的藝術風貌。孫過庭《書譜》云:“至若數畫並施,其形各異;眾點齊列,為體互乖。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違而不犯,和而不同。”其具體而又概括地說明了書法形式美和章法的主要規律。高閒草書做到了“違”與“和”的統一,字與字之間既彼此違背又互不侵犯,彼此和諧又不雷同,整篇中每一行每一字都在“違”,都“其行各異,為體互乖”,但並非混亂不堪,雜亂無章。
高閒草書灑脫暢快,輕鬆自如,這是功力深厚的自然流露。其書灑脫而有法度,暢快而不浮滑,輕鬆卻見嚴謹,自如中顯其個性。具體體現在用筆隨意,不刻意求工,很難講是以哪一種關係為主導,一切似乎都是信手為之。筆畫中運行速度較快,揮運間以“意”為主而不在“精”。墨色層次豐富,變幻多端。決無特意安排布置之跡,自然妥帖,渾然天成,當是“無意於佳”者。從高閒草書中還可看出其性格開朗。高閒笑對人生,看破紅塵,後歸於佛門,當了一名笑和尚。他作為一代名士,無心仕途,而鍾情於書法。對於他來講,書法是一種生活的必需,而不是謀取功名的資本,因此,其書既無名祿之嫌,又無壓抑之感,給人感覺是無比的放鬆與飄逸。不過,其書看似飄逸,實則莊嚴。高閒採用粗壯之筆法,以飄逸之韻,真書之功底,書寫出厚實而不滯、隨意而不浮的草書,正是他的追求之所在。高閒這穩重若泰山、飄逸似神仙之意蘊,應是書法藝術中的崇高境界,因此在中國草書史上能與“張顛狂素”並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