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兒頭宰相
官是做“人”的工作的,所以,一般官員善於處理人際關係,交際應酬,分寸有度。但是也有些官吏,渾身長刺,人見人厭,被人稱作“黃狼剝了千張皮,臊氣仍在骨頭裡”。初唐著名宰相許敬宗,就是這樣的人。
他在李世民手下當中書舍人,主修國史。是個老資格的政客,經歷了隋末,瓦崗寨,初唐三個時期,服侍過三位皇上。照例說,見過大風大浪的許敬宗,應該像泥鰍一樣圓滑,像高僧一樣老到。但是,朝廷上幾乎沒有一個人會主動跟他接近,人家見了他,像躲避瘟疫一樣。
即使是老同事,他也叫不上名字。人家當然不高興,說,許敬宗呀,你的腦子不管用,你連我們的名字也記不住。許敬宗說:“不是大才大德的人的名字,我記不住。你要是何晏、劉楨、沈約、謝眺這樣的名流,就是把我的眼睛蒙住了,我也能一一說出名字來。”
許敬宗不但狂妄,那尖酸味直刺得人家牙根發癢。李世民親率遠征軍征戰遼東,敵方城中向我方射箭,矢如飛蝗。一個士兵率先衝鋒登城。主帥李 指著這位勇士,對許敬宗說:“你看!我們的戰士多勇敢。”許敬宗卻說:“頭腦簡單的人,才這樣不怕死。”
皇上對許敬宗倒不存在什麼芥蒂。許敬宗是李世民手下的十八學士之一,他是有才能的,叫他起草文告,一揮而就,文從字順,辭意暢達,文采斐然。特別是他主持修撰的國史,把李世民的文治武功,描繪得細緻入微,深得要領。皇上看了,讚不絕口。
有一次,李世民來到翰林院,見許敬宗一個人在奮筆疾書,而書房中的其他工作人員,遠離許敬宗,自成一群。皇帝說:“愛卿你才能卓越,但是,為什麼人家都和你合不來呢?”許敬宗脫口而出:“春雨貴如油,農民感謝它帶來的潤澤,但是,行路的人怨恨它帶來了泥濘;秋月圓滿如鏡,美人欣賞它的美好,但是,盜賊厭惡它的光亮。天地尚且要招人埋怨,而況我這個人?我沒有肥羊美酒來塞住眾人的口舌,他們當然會搬弄是非。誰人面前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一番話,把李世民說得連連點頭。立刻賞賜許敬宗財物八百段,封他為高陽縣男,權檢校黃門侍郎。
許敬宗官大了,皇上的恩寵也大了。同朝官員還是不理他。這裡面還有緣故。隋煬帝在揚州,被宇文化及所殺。為了震懾群臣,宇文化及同時殺了隋煬帝的寵臣虞世基和許善心。虞世基的兄弟虞世南,許善心的兒子許敬宗同朝為官。他倆面對親人被殺,表現不同。虞世南磕頭苦苦哀求,代哥哥一死。許敬宗磕頭求饒,要求不因父親的緣故,要了他性命。一個人有這樣的惡名,還有誰敢和他交朋友。
李世民去世後,長孫皇后的兒子李治當了皇帝,長孫無忌統領朝廷大權。許敬宗也被升為禮部尚書。尚書高位沒坐幾天,許敬宗這老頭子,又做了件出格的事情。他把小女兒嫁給了遠在荒蠻地方的一個部落酋長的兒子。圖的是酋長能付給他一筆巨額聘金。一時,京城議論紛紛,對此事,皇上的臉上也掛不住了,把許敬宗從尚書的位置上請下來,支派他們鄭州去當刺史。
當官的人只要有心計,升官發財還是有路可走的。這時,許敬宗發現政壇上一個秘密。京城裡一個名聲極臭的小官叫李義府,他的外號叫“李貓”,意思是和貓一樣,外表柔順,內心狠毒。長孫無忌打算把他貶斥到外地去。李義府在朝廷上聲明,現在正是廢去現任皇后,立武昭儀為後的好時機。此議一出,深得皇上李治的嘉許。李義府不但沒被貶出京城,還青雲直上,升為吏部尚書。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許敬宗摸清了門道,他利用朝廷把他召回重修國史的機會,在殿堂上照樣炒作,他說:“我們皇上,要換一個皇后。有些人聽了,就大驚小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處在窮山僻壤的鄉間,一個老農民,多收了個五六百斤麥子,家裡有吃的了,就想娶一個新老婆,而況是一國之君。我們皇上,要重立皇后。這正說明了我們大唐國泰民安。”
這番話,使皇上和武則天聽了,高興得合不上嘴。在李義府、許敬宗的抬舉下,武昭儀安然當了武皇后。皇帝的娘舅長孫無忌很不高興。武皇后密令許敬宗:看準時機,誣陷長孫無忌。事成之後,宰相職位非你莫屬。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七十高齡的許敬宗,他使出渾身的刺兒解數,重鑄他的人生輝煌。此時,有人檢舉:太子洗馬韋季方和監察御使李巢,組織沙龍,經常議論朝廷是非。皇上將此事移交給許敬宗去調查處理。
許敬宗立即將兩人逮捕起來,嚴刑逼供。韋季方受不了殘酷的刑罰,企圖撞牆自殺。許敬宗向皇上匯報:“韋季方受宰輔長孫無忌指使,朋黨為奸,陷害皇親忠臣,以便把權力集中到長孫無忌一個人手裡,伺機謀反。現在事實敗露,韋即方畏罪自殺。”
皇上大吃一驚,說:“天下怎會出現這種事?我娘舅可能被小人利用,一時糊塗,他怎么會謀反呢?”
許敬宗說:“我已經詳細審問了事件的經過,證據確鑿。現在他們陰謀敗露,皇上可不能姑息養奸啊!”
皇帝淚流滿面,說:“去年,妹妹高陽公主和妹夫房遺愛謀反,已經處以極刑。現在,娘舅又要這樣做,使我愧對天下人。這事如果屬實,那將怎么處理呢?”
許敬宗說:“房遺愛是個乳臭小子,跟一個女子謀反,能成什麼氣候?長孫無忌卻不同,他跟太宗皇帝平定天下,才智使天下人佩服,又當了十年宰相,權威籠蓋四海。他如果一旦發動叛亂。皇上你能任用誰來跟他作戰?今天靠祖宗威靈,天地疾惡,在審問小案件時,發現了他的大陰謀,實在應該慶幸!”
唐高宗叫許敬宗重新審理此案。
第二天,許敬宗又向皇上匯報:“昨晚,韋季方已經承認謀反。韋季方說,‘長孫無忌擁立梁王為太子,現在梁王遭廢黜,他的親信高履行被貶出京城。長孫無忌就感到,下一步,自己的日子難過了。後來他看到,長孫祥貶官出京,韓瑗獲罪,更是坐立不安,加緊跟韋季方等人策劃謀反陰謀。我詳細審閱了案卷,這些話都是有根有據。希望皇上馬上收捕長孫無忌。”
唐高宗李治又是痛哭流涕,說:“娘舅果真這么做,我也決不殺他。如果殺了他,天下人會怎么看我呢?子孫後代又會怎么看我呢?”
許敬宗說:“西漢大臣薄昭,也是漢文帝的娘舅。漢文帝入繼皇位,薄昭也有大功勞。但是,薄昭誤殺了人,漢文帝率領滿朝文武,身穿孝服,揮淚殺了薄昭。至今,漢文帝被人們稱作有道明君。現在,長孫無忌忘記了先皇對他的恩寵,謀奪天下。他的罪過是不能跟薄昭同日而語的。皇上稍作遲疑,恐怕會禍生腋下,到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李治認為許敬宗說得對,就下詔書,削去長孫無忌太尉官職,奪去封邑,改任揚州都督,流放黔州,準一品供給。
長孫無忌在流放黔州途中,許敬宗暗派人員,將其殺害。
武則天皇后和李治皇帝也兌現諾言,提拔許敬宗為當朝宰相。
許敬宗這個渾身帶刺的人,終於爬上了權力頂峰,他在長安,建造了最為豪華的丞相府第,為了防止兒子染指他蓄養的妻妾,將兒子流放到廣東邊遠地區做官。鹹亨三年,八十一歲的許敬宗享盡榮華富貴,壽終正寢。
歷史上著名的刺兒頭死了,皇上要送他一個字,概括他一生的功績,這叫“諡號”。大臣們再三討論,決定送他一個“繆”字,意思是“醜陋不堪”。許敬宗的子女強烈抗議,後來,改為“恭”字,意思是“知錯能改”。但是,後代人編唐史,還是把許敬宗的名字編在“奸臣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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