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小說家芥川龍之介去世,年僅35歲。
1927年7月24日
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號“柳川隆之介”、“澄江堂主人”、“壽陵餘子”,筆名“我鬼”。日本大正時代小說家。他全力創作短篇小說,在他短暫的一生中,寫了超過150篇短篇小說。他的短篇小說篇幅很短,取材新穎,情節新奇甚至詭異。作品關注社會醜惡現象,但作家很少直接評論,而僅僅才冷峻的文筆和簡潔有力的語言來陳述,卻讓讀者深深感覺到其醜惡性。這使得他的小說即具有高度的藝術性又成為當時社會的縮影,其代表作品如《羅生門》《竹林中》已然成為經典之作。
【生平】
1892年芥川龍之介生於東京,本姓新原,是一個送奶工人的兒子,生母於三十二歲時生下他,八個月後猝然發狂,其後終生為狂人。龍之介被生母胞兄芥川家收為養子,因芥川家是延續十幾代的士族(武士),門風高尚,文學、演藝、美術等均是士族子弟必修科目。或許是環境使然,再加上天資聰穎,他閱讀的書籍涉獵極廣,在中國小時代喜讀江戶文學、《西遊記》、《水滸傳》等,也喜歡日本近代作家泉鏡花、幸田露伴、夏目漱石、森鷗外的作品。對歐美文學也興趣濃厚,喜讀易卜生、法朗士、波德萊爾、斯特林堡等人的作品,深受世紀末文學的影響。這使他日後不但成為傑出的作家,更是個博學之士。
1913年他進入東京帝國大學,學習英國文學,期間開始寫作。並與久米正雄、菊池寬等先後兩次復刊《新思潮》,成為第3次和第4次復刊的《新思潮》雜誌同人。
1914發表處女作《老年》、戲曲《青年之死》。
1915年發表《羅生門》,但並沒有受到重視。同年十二月經由級友介紹,出席漱石山房的“木曜會”,以後師事夏目漱石,深受夏目漱石的影響。
1916年他在《新思潮》雜誌發表短篇小說《鼻子》,夏目漱石讀到後,非常讚賞,對他多方關懷。這段時間他也開始創作俳句。之後在1916年又連續創作了《芋粥》、《手巾》,在文壇確立了新銳作家的地位。
1916年大學畢業後,曾在橫須賀海軍機關學校任教3年。旋辭職。
1918年他發表《地獄變》,講述了一個戰國時期的殘酷故事,通過畫師,畫師女兒等人的遭遇。反映了純粹的藝術和無辜的底層人民受邪惡的統治者的摧殘。
1919年在大阪每日新聞社任職,但並不上班。
1921年以大阪每日新聞視察員身份來中國旅行四個月,,先後遊覽上海、杭州、蘇州、南京、蕪湖、漢口、洞庭湖、長沙、開封、洛陽、龍門、北京等地,回國後發表《上海遊記》(1921)和《江南遊記》(1922)等。這次任務非常繁重。在任務的壓力和自身壓抑作用下,他染上了多種疾病,一生為胃腸病、痔瘡、神經衰弱、失眠症所苦。
1922年他回到日本後。發表了《竹林中》。作品與柯林斯的《月亮寶石》結構類似,都是在一件案子的調查採集的各方的證詞與說法。不同的是《月亮寶石》最後澄清了事實,而《竹林中》中各方的證詞某些地方重合卻又有很大矛盾,但是又都能自圓其說。整個作品瀰漫著壓抑,彷徨,不定向的氣氛。這反應了作者本人迷茫的思想。自此以後,由於病情惡化,芥川龍之介常出現幻覺,當時的社會形式也右轉,沒有言論自由。這使得他的作品更加壓抑,如《河童》。
自1917年至1923年,龍之介所寫短篇小說先後六次結集出版,分別以《羅生門》、《菸草與魔鬼》、《傀儡師》、《影燈籠》、《夜來花》和《春服》6個短篇為書名。
1927年芥川龍之介繼續寫作隨想集《侏儒的話》(又譯《傻瓜的一生》),作品短小精悍,每段只有一兩句話,但意味深長。7月24日,由於健康和思想情緒上的原因,35歲的龍之介在自家寓所服用致死量的安眠藥自殺,枕邊擱置有聖經、遺書與遺稿。
他的死,帶給日本社會極大衝擊,尤以文壇人士更是惋惜一個天才的早逝,1935年芥川龍之介自殺去世8年後,他的畢生好友菊池寛設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學新人獎“芥川賞”,現已成為日本最重要文學獎之一,與“直木賞”齊名。
1950年,日本著名導演黑澤明,將芥川的作品《竹林中》與《羅生門》合而為一,改編為電影《羅生門》,在國際上獲得多個大獎,使日本電影走向世界。此後,“羅生門”更成為華語地區對於撲朔迷離的、各方說法不一的事件的代名詞。
【作品風格】
龍之介的作品以短篇小說為主,其它更有詩、和歌、俳句、隨筆、散文、遊記、論文等多種。
龍之介的小說始於歷史題材,如《羅生門》、《鼻子》、《偷盜》等;繼而轉向明治文明開化題材,如《舞會》、《阿富的貞操》、《偶人》等;後寫作現實題材,如《桔子》、《一塊地》以及《秋》等。在創作中注重技巧,風格纖細華麗,形式、結構完美,關心社會問題與人生問題。1925年發表自傳性質小說《大島寺信輔的半生》。1927年發表短篇《河童》,對資本主義社會及其制度作了尖銳的嘲諷。
芥川龍之介亦是新思潮派的代表作家,創作上既有浪漫主義特點,又具有現實主義傾向。
早期的作品以歷史小說為主,借古喻今,針砭時弊。它們可分為5類:
①取材於封建王朝的人和事,如《羅生門》和《鼻子》系根據古代故事改編,揭露風行於世的利己主義;《地獄圖》(1918)寫一個服務於封建公侯的畫師為了追求藝術上的成就而獻出女兒和自己的生命,抨擊暴君把人間變成了地獄。
②取材於近世傳入日本的天主教的傳教活動,如《菸草和魔鬼》(1917)、《信徒之死》(1918)、《眾神的微笑》(1922)等。
③描述江戶時代的社會現象,如《戲作三昧》、《某一天的大石內藏助》(均1917)等。在《戲作三昧》中,通過對主人公瀧澤馬琴的內心活動的描寫,闡述了作者超然於庸俗醜惡的現實之外的處世哲學。
④描繪明治維新後資本主義上升時期日本社會的小說,如《手絹》(1916)、《舞會》(1920)等。《手絹》諷刺了日本明治時期思想家新渡戶稻造所鼓吹的武士道精神。
⑤取材於中國古代傳說的作品,如《女體》、《黃粱夢》、《英雄器》(均1917)、《杜子春》、《秋山圖》(均1920)等。
十月革命後,日本無產階級文學開始萌芽,芥川也在時代的影響下,著重寫反映現實的作品。其中有歌頌與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頹唐消沉形成明顯對照的淳樸善良的農村姑娘《桔子》(1919),表現現代男女青年苦悶的《秋》(1920),刻畫少年心理的《手推車》(1921),描寫農村中人與人之間關係的《一塊地》(1923),嘲諷乃木希典的《將軍》(1920)以及批判軍國主義思想、對下層士兵寄予同情的《猴子》(1916)和《三個寶》(1927)。
芥川晚期的作品,反映了他對貧富懸殊的社會現實的幻滅感。1927年初,發表《玄鶴山房》,通過老畫家之死,揭露家庭內部的糾葛,反映了人生的慘澹和絕望心情,暗示舊事物的衰亡和新時代的來臨。寫這篇作品時,芥川已萌自殺的念頭,使以後的作品如《海市蜃樓》等充滿了陰鬱氣氛。《河童》(1927)通過虛構的河童國,抨擊人吃人的資本主義制度。遺作《齒輪》和《某傻子的一生》(1927)描述作者生前的思想狀態。評論集《侏儒的話》(1923~1927)闡述了他對藝術和人生的看法。
在短短12年的創作生涯中,芥川寫了148篇小說,55篇小品文,66篇隨筆,以及大量的評論、遊記、札記、詩歌等。他的每一篇小說,題材內容和藝術構思都各有特點,這是他在創作過程中苦心孤詣地不斷進行藝術探索的結果。他的文筆典雅俏麗,技巧純熟,精深洗鍊,意趣盎然,別具一格。在日本大正時期的作家中占有重要地位。為了紀念芥川在文學上的成就,從1935年起設立以他命名的“芥川文學獎”,它一直是日本獎勵優秀青年作家的最高文學獎。
【主要著作】
發表年代 中文名稱 日文名稱 英文名稱
1914年 老年 老年 Rōnen
1915年 羅生門 羅生門 Rashōmon Rashōmon
1916年 鼻子 鼻 Hana The Nose
芋粥 芋粥 Imogayu Yam Gruel
菸草與悪魔 菸草と悪魔 Tabako to Akuma
1917年 戲作三昧 戱作三昧 Gesakuzanmai
1918年 蜘蛛之絲 蜘蛛の糸 Kumo no Ito The Spider’s Thread
地獄變 地獄変 Jigokuhen Hell Screen
邪宗門 邪宗門 Jashūmon
1919年 魔術 魔術 Majutsu
1920年 南京的基督 南京の基督 Nankin no Kirisuto Christ in Nanking
杜子春 杜子春 Toshishun Tu Tze-chun
火神 アグニの神 Aguni no Kami Vulcan
1921年 竹林中 藪の中 Yabu no Naka In a Grove
1922年 軌道列車 トロッコ Torokko
1927年 玄鶴山房 玄鶴山房 Genkakusanbō
侏儒的話 侏儒の言葉 Shuju no Kotoba
文藝的、我的文藝 文芸的な、あまりに文芸的な Bungeiteki na, amarini Bungeiteki na
河童 河童 Kappa Kappa
齒輪 歯車 Haguruma Cogwheel
或阿呆的一生 或る阿呆の一生 Aru Ahō no Isshō A Fool's Life
西方的人 西方の人 Seihō no Hito The Man of the West
芥川龍之介遺書
寄給某箇舊友的手記
無論哪個自殺的人都沒有將自殺者自己的心路歷程原原本本地寫出來過。這大概是自殺者的自尊心所致,亦或者他們對自己的心理沒什麼太大的興趣吧。而我在這封最後寄給你的信里,我想要將這樣的心理清楚地傳達給你,雖然我其實並不是非得要將我自殺的動機告訴你不可。雷尼爾([一八六四~一九三六]法國詩人・小說家)在他的短篇中曾描寫過某個自殺者,但是在這短篇中主角自殺的理由其實連他自己都不了解。你或許會說只靠寫報紙的雜記生活很困苦啦、病痛啦、亦或者是精神上的苦痛啦,我猜想到時候你會為我找出許多自殺的動機吧。但是,以我的經驗來看,那將不會是我動機的全部,最多只能說這些動機大致上是條通往我真正的動機的道路。自殺的人大多都像雷尼爾所描寫的一樣,理不清自己究竟是為何而自殺吧。跟我們的行為一樣、在行為背後的動機也總是複雜的,雖如此,至少現在的我確實是茫然不安、我對我的未來是茫然不安的。你大概沒辦法相信我說的話吧,但以我最近這十年的經驗,只要我的周遭的人沒有跟我有類似經驗的話,我的話語應該會像風中的歌一樣消失,所以要是真變成那樣,我也怪不得你吧……
我在這兩年間一直只想著死,最近這段時間,我開始仔細閱讀麥蘭德(Pilipp Mainlander(1841-76)業餘哲學家)的書,他確實是抽象而巧妙地描寫出向死前進的路徑,但,我想描寫的東西是更為具體的。對家人的同情在這種欲望之前什麼都不是。對此,你大概不得不以Inhuman來評判我吧。只不過,這種作法要是真的沒人性的話,那我大概就是具有沒人性的一面吧。
老實說,我覺得我有不得不真實記錄的義務在。(我也曾把我自己對將來的不安加以解剖,而我在『某個傻瓜的一生』中也已大致說明過了,雖然加諸在我身上的社會性條件—但是封建時代在我身上的投影,我故意沒寫出來。至於為何故意不寫出來,這是因為到現在我們每個人仍或多或少活在封建時代的陰影中,而我再在那舞台之外加上背景、照明和登場人物等社會性條件—大多都已表現在我的作品當中,但是,只因為我自己也活在社會性條件中就認定自己一定了解社會性條件是不行的吧。)—我最先考慮到的就是要怎麼死才能不痛苦,吊死應該是最符合這目的的手段吧。或許是我要求太多,但我只要一想到自己吊死的樣子,我就感到一股出自美感的厭惡。(我記得曾在愛上某個女人時,只因為她的文章寫的太差,就突然醒覺而不再愛她。)投水自殺對會游泳的我來說也是行不通的,就算可行那也還是比吊死痛苦多了吧。臥軌自殺的話也同樣違背我的美學。用槍或刀自殺的話,很可能會因我手抖得太厲害而失敗。從大樓跳下來毫無疑問會死得很難看。考慮到這些理由,我決定服毒自殺。服毒自殺應該會比吊死痛苦吧,但是跟上吊相比,服毒自殺不但符合我的美學,而且還有難以救活的優點。但想要弄到毒藥對我來說當然不容易,因此我在決意自殺後,一方面想盡辦法、希望能得到毒藥,另一方面也積極學習毒藥學的知識。
再下來我考慮的是自殺的地點。我的家人在我死後仍要靠我遺產過活,不過我的遺產只有百坪土地、房子、我的著作權和存款二千元而已。想到我自殺之後房子會賣不出去我就很苦惱,這時我不禁羨慕起那些有別墅的布爾喬亞起來。你大概會覺得我說的話很可笑吧,我也覺得我現在說的話很可笑,但是,認真考慮起來這些現實問題在在都會對我造成困擾,可是困擾歸困擾這問題也不容迴避。現在只能期望在我自殺之後,儘量別讓我家人以外的人看到我的屍體而已。
但是,即便我已決定好自殺的方法,我心中仍舊有半分是想著活下去的,因此面對死,我需要一個跳板。(我不像西方人一樣覺得死是種罪惡,連佛陀也在阿含經中肯定他徒弟的自殺。對佛陀的這種肯定態度,如果是強詞奪理、譁眾取寵之徒,應該不會甘於只說聲「無可奈何」吧。但以第三者的角度來看,應該也有比「無可奈何」更非常而不尋常的、更悲慘而不得不的死。任誰都會想,自殺的人都是遇上「無可奈何的情況」才會去死,所以要是有人在遇到不得不的情況之前就毅然而然自殺,我們反倒該說他是有勇氣的。)擔任這個跳板的怎麼說都該是位女性。克萊斯勒(【Heinrich von Kleist】 [(一七七七~一八一一)]德國劇作家・小說家。寫實主義的先驅)在他自殺前也一直勸誘他朋友(男的)跟他一起死,另外拉西奴(【Jean Racine】 [(一六三九~一六九九)]法國劇作家)跟摩利耶爾(【Molire】[一六二二~一六七三]法國劇作家・演員。本名Jean-Baptiste Poquelin 法國古典喜劇的確立者)也企圖一同和包爾(【Nicolas Boileau】[(一六三六~一七一一)]法國詩人・評論家。法國古典主義文學理論的確立者)一樣跳塞納河自殺。很不幸地我並沒有這種朋友,不過我認識的女人應該願意跟我一起死吧,但是為了我們兩人還是別這么做比較好。在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培養不需跳板就能從容自殺的勇氣,這並不是因為我找不到人陪的絕望才這麼做的,應該說在思考的過程中我漸漸變得感傷,即便是要死也不想對我的妻子造成困擾,再者,一個人死也要比兩個人一起死容易。一個人獨自自殺的話,只要我下定決心隨時都能死。
最後,我還必須想出方法,如何才能巧妙自殺而不被家人發現。關於這個問題,在經過數月的準備後,我已有克服困難的自信。(細節方面,為了避免給幫我的人添麻煩,我不能寫的太詳細。當然,即便寫出來也不至於構成法律上的自殺幫助罪。((這般可笑的罪名。如果這樣就有罪,那罪犯的人數殊不知會增加多少。幫助我的藥局、槍炮店或理髮店,即便到時說『不知情』,但是只要是人內心所想的定會不經意就表現在語氣或表情之中,多少會被人懷疑一下吧。雖然我說應該不致於有罪,但社會或法律上仍有自殺幫助罪成立的例子,這些被定罪的人該是擁有多溫柔的心呀。)))我已冷靜做好準備,現在不過是和死在玩遊戲而已,接下來我的心境大概就會和麥蘭德的講法漸漸接近吧。
我們人說到底還是人形獸,和動物一樣本能地怕死,所謂的生活能力說穿了不過是動物性的能力,而我也只是其中一匹的人形獸而已。看看我對食色都已厭倦,我身屬於動物的部份該是漸漸消失了吧。我身處在如冰一般透明清澄、病態般敏感的世界。我昨天跟一名娼婦一塊聊他的債務問題(!)時,漸漸地越來越覺得「為了活下去而活」實在是人的悲哀,若能滿足於永遠的沉睡,對我們自身來說未嘗不是種和平與幸福。我對我自己要到何時才能果決地自殺抱持著疑問,只得說自然對我來說比以前更美了。愛著自然的美並企圖自殺、你應當覺得我的矛盾很可笑吧。但我還是要說,自然的美是映照在我末期的視線中的。我比別人都更深地見過、愛過、理解過,過程中相對的我累積了同樣多的苦痛,也多少得到了滿足。希望你在我死後幾年內不要公開這封信。也說不定我最後不是自殺而是病死,這誰也說不準。
附記‧我讀恩培多克勒(【Empedokles】[(西元前四九三ころ~前四三三ころ)]古代希臘哲學家・詩人・政治家・醫師)的傳記時,發覺人想要變成神的欲望是從遠古前就開始有的。我的手記在我所知範圍內,是不存有想變成神的意念的,不,應該這麼說,我認為我自己是一個凡人。我還記得二十年前我和你在那株菩提樹下,一起談論『埃特納火山的恩培多克勒』的情景。在那個時候,我仍是想變成神的其中一人。
(昭和二年【1927】七月、遺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