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雨點敲打著屋門外那個破洗衣盆子整整響了一夜。
清晨,天陰沉沉的,依然下著蒙蒙小雨。
他躺在床上,睜著他那雙滿帶睡意的眼,看了看從門縫兒透進屋來的亮點點,慢慢地從床上爬起。忽然,他發現一個饅頭大小的東西在屋裡地面上懦動。他急忙跳下床,穿上拖鞋,打開屋門,發現那竟是一隻讓人厭惡的癩肚蛤蟆。那蛤蟆灰黃色皮膚,一身豆粒大小的疙瘩,瞪著雙眼,鼓著腮幫,許是見了人心裡膽怯,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眼前的情景使他的內心裡旋即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傳的厭煩與懊惱,他從屋門後找來一把破鐵杴,鏟起那隻癩肚蛤蟆,使勁兒扔到了院中較遠的污水坑裡。
他晃動著身子,悶悶不樂地返回屋裡。走到桌前,他無意中發現桌子上放著的鏡子裡面映出一個他十分熟悉而又十分陌生的臉。
“這是我自己嗎?”他自言自語著。
——昔日的神彩哪兒去了!那副十分英俊的面龐何時變得如此憔悴?那烏黑髮亮的頭髮何時生出了幾絲白髮?還有那雙炯炯有神的眼何時裡面布滿了紅絲?那眸子滿含淚痕,似乎有一種訴說不完的委屈,就連鼻孔也不太通氣,是昨晚著涼了吧!現在他不得不靠嘴來維持呼吸。
他把鏡子拿起,放在面前仔細審視。這時,他看到鏡子裡面模模糊糊有一張微微泛紅的嘴,那張嘴還是那樣的美麗、可愛。此刻,一種美妙的幻覺縈繞在他的心跡——那是一張嫵媚的少女的臉面。他把她慢慢地接近自己,閉了雙眼,似乎是第一次去親吻他心愛的戀人。他的雙眼下掛著激動地淚點點,陶醉在他初戀時的幸福里。
當那冰涼的鏡面觸及到他嘴唇上敏感的神經時,他猛然間清醒了,他睜開雙眼,發現眼前除了那面模糊不清的鏡子以外,什麼也沒有。他悵然若失,小心翼翼地把鏡子放回原處。
桌子上放著一部小說,他記不清是從哪裡搞到的,有時閒得無聊,一有空就看上幾頁。小說的內容到還是不錯,只是沒有首尾,也沒有名字,發黃的,破爛的,翻卷著的紙頁記載著它悠久而深沉的歷史。此刻,他再也沒有心思去翻閱它。因為,看了它,總免不了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但醒來之後最終還是南柯一夢。
煙呢?抽支煙,提提神最好。
他心裡想著,便去翻動抽屜,然而,他一支也沒找到。
有幾個綠色盒子的香菸空盒像幾隻沒精打采的青蛙,皺皺巴巴地躺在屋門後那個銹跡斑斑的垃圾桶里,張著嘴巴,仿佛是在有意識地嘲弄他。他瞪著眼,抓了抓蓬亂的頭髮,惱羞成怒。他把它們從垃圾桶里一一揪到手裡,撕了個粉碎,而後,又把那些碎紙片拋至門外。那綠色的碎紙片在空中飛揚著,伴隨著空中的濛濛細雨,慢慢地飄落在了地上。頃刻間,它們在泥水裡與落地的金黃色的槐樹葉摻雜在一起,組成了一副美妙絕倫的圖案。
他佇立在門口兒,為自己這幅力作而深感欣慰。
此刻,他全然忘卻了昨日的痛苦,昨夜的憂傷,惡夢中的驚嚇和甘美的早餐,面對著他眼前那陰雨霏霏的天空大聲狂笑。
一群躲避在屋檐下避雨的小雞,也許自出世以來從沒有聽到過如此震撼的狂笑,一個個被嚇得在風雨中亂飛、亂跑。看著眼前那群四處莽撞的小雞,一種憐憫之情頓然而生,他立即停止了狂笑,急忙返回屋內抓了把昨晚吃剩下的爛饃頭兒,奔出屋門,邊跑邊喊,想以此喚回那群亂跑的小雞。他哪裡知道,小雞也不吃噘來之食。
當——當——當,當——當——當。
是出早操的鈴聲嗎?
是上早讀的鈴聲嗎?
他立在門口兒,透過院中枝枝交錯的槐樹葉,望著雨濛濛的天空自言自語。
那日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該是吃早飯的鈴聲吧!
這日深夜,院子裡靜悄悄的。
他躺在床上,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陣蛤蟆的鳴叫。
呱——呱——呱,呱——呱——呱。
那聲音聽起來異常的清楚,仿佛就在眼前。會不會是今兒早上在屋子裡見到的那隻癩肚蛤蟆呢?
——灰黃色皮膚,一身豆粒兒大小的疙瘩,瞪著雙眼,鼓著腮幫。
想到這兒,一種讓人心寒的厭惡感湧上心頭。他擔心那只可惡的東西會重新爬進來,於是,他猛然從床上坐起,拉亮了電燈。
借著屋內的昏暗燈光,他往那高低不平的地面上看了又看。儘管他沒看到什麼,但是,卻沒了絲毫睡意。他環顧四周,不經意間看到一處被煙氣熏得發黃的牆壁上,似乎有一些神態詭異的人影在晃動。他陡然想起,他住的這個院子,早先是一處古廟,文革時被一夥 * 派破四舊拆了。聽人說,這個院子很緊,曾吊死過一個女人,那女人是因為與舊情人私奔被族人發現後慘遭毒打,後來竟上吊 * 了,上吊的地方就在這院子東邊緊挨著古井的那棵老槐樹下。
他立時毛骨悚然。
雨依然地下著,屋門外那個破洗衣盆子仍然唱著它那曲單調而乏味的歌。
呱呱——呱呱——呱呱。
那蛤蟆又鳴叫起來,叫聲是那么的淒婉、寒磣!仿佛是在為那個已死的冤魂鳴不平!
他再也沒有躺下,也沒有熄燈,就這樣坐著度過了一個不眠的長夜。
河南省許昌市靈井一中國中三年級 劉涵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