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本本的老頭

進進出出的人們發現，公司新來了一個門衛，是個老頭。老頭頭髮稀疏，個子高大，見人一臉笑。

請個老頭當門衛？大家有點納悶。有人認識老頭，說老頭是個退休幹部，退下來前在一個政府部門當過副職。怪不得，原來當過領導，領導都很有人脈，要知道，這個公司可不是一般人想進就能進的，更何況沒有專業要求的門衛。

人們又有了疑問。你這個老頭既然退下來了，怎么不和其他退下來的一樣，弄弄花、養養狗、寫寫字、下下棋？或者什麼也不做，搬一張躺椅悠閒地曬曬太陽，發個呆打個盹什麼的，也比當門衛強呀，又不差錢。

很快又有了答案。有知情的人說，老頭真差錢。老頭的兒子炒期貨虧了，虧了好大一筆錢，老頭賣了車，又賣了房，還拿出了退休金幫兒子還債，還不夠，就出來打工了。

大夥便很同情老頭，議論著期貨害人，說某某炒期貨跳了樓，又從期貨說到了股票，從股票說到了擔保公司，說到了 * 。人們聊天時總是這樣，尤其聊一些與自己無關痛癢的話題時，是很容易離題的。還好，有一個人又把話題給扯了回來，這老頭既然當過領導，怎么不來當個部門主管什麼的，為什麼去當門衛呢？這不是太沒面子了么？

這你就不懂了。知情人說，原先是給老頭安排了個體面活，老頭推了，自己選擇來當門衛的。

大夥便嘖嘖，心底對老頭便從同情切換到讚許上來。心想，這老頭有點意思。

這老頭確實有點意思。老頭對任何人都非常謙恭。大夥見過太多政府領導了，個個都那么趾高氣揚、目空一切。也許你會說老頭已經退下來了，不是領導了。可有些人就算退下來了，那股官氣還在，仍然令人生厭。

當下的社會仇官仇富，要我說不是人們妒忌你的權利你的財富，更多的是看不慣你的做派。這老頭言談舉止間對人顯露出來的那種熱情真誠，質樸而自然。沒多久，大概也就一個來月吧，老頭跟大夥就都熟悉了，當員工進出公司時，老頭總是很大聲地打著招呼。公司雖不大，上上下下也有二百多號人，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能把人認個全，人們有點驚訝。

還有，老頭喜歡記本本。初始人們不知道他有這個習慣，一次行政部的小周下班，正要走出公司大門時老頭把他叫住，小周你是不是把包忘在辦公室啦？

小周怔了一下，說我沒帶包呀。不對，你明明帶了包。老頭從門房的抽屜里掏出一本子，翻給小周看，上面寫著行政部周暉8點45到公司，拎個褐色公文包。

小周吐一下舌頭，想起來了，老婆昨天出差帶回一個款式新穎的公文包，第一天拎著上班，不習慣給忘了。

小周是個見根電桿都有話說的人，老頭記本本的事就在公司傳開了。有的人不信，說老頭記那勞什子做什麼，有的人好奇，想知道老頭都記了些什麼，於是就不時有人去看老頭的本本，老頭倒也不遮掩，誰想看都大大方方地給他們看。

原來，老頭真有好些本子，有公司的記事本，有學生的作業本，更多的是政府各部門的工作筆記本，大大小小有十多本，記的內容五花八門。

有記員工上下班情況的，比如駱副總今天又是第一個進公司大門，財務部小麗最後一個離開公司；有記員工加班情況的，比如企劃部馬恆志、張浩、顧子霖晚上在公司加班；有記員工神情狀態的，比如銷售部周杰林下午3點火急火燎出公司；有記員工攜帶物件的，比如下午4點10分財務部厲小雲帶著一大包錢離開公司；還有記外人進公司情況的，比如景泰公司郝總11點進公司找張副總，下午3點離開。

幾乎每個人在老頭的本子裡都找到了自己的記錄。這下可熱鬧了，有的人高興，有的人不滿，有的人爭辯，有的人沉默，有的人若無其事，有的人會心一笑。事情很快反映到了公司高層，公司高層裡面產生了截然不同的兩派，一派認為老頭這個本子記得好，有助於公司了解每個員工的情況；一派認為老頭瞎胡鬧，一個門衛管得太多太寬，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兩派爭執不下，便同時報告給了公司老總。

老總感興趣了，親自到門衛翻閱老頭的本子，越翻越好奇，越翻越興趣，最後很果斷地選擇了支持老頭，在年終的總結會上，還給老頭頒了個優秀員工獎！

這下老頭更來勁了，本本記得更勤，事項記得更細，還堂而皇之到後勤部領了10本記事本。

只是這10本本子老頭還沒用完就被辭退了。

公司行政樓層有一個小食堂，不對員工開放，只接待高貴客人，區里一個實權部門的領導一段時間經常在這裡吃飯，一次不落地被老頭記到了本本上，正是“八項規定”開始時，這個領導被人舉報，給處理了。

公司老總一怒之下，就把老頭給開了。老伴埋怨老頭，你又不是查案子，記那么多勞什子乾什麼，你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做不到。老頭嗆一句。

老頭退下來前在政府監察部門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