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孩
我的診所前面是一塊大操場,像一個等邊三角形,兩邊是兩排平房,一排兩層,一排一層,底邊是搭著棚子的圩場。兩排平房開著幾家食雜店,幾家小飯館,一家診所,一家獸醫診所,一家五金店。圩場後面是一條鄉間公路,通往村莊和礦山。與我診所相連的是一排新建的兩到三層的磚房,沿著公路而建。傍晚,吃過晚飯,我時常會沿著公路散步。出診時,我也會沿著這條公路走進農家,為臥床不起的村里人看病。
趕集時,操場很熱鬧,小商小販從四面八方趕來,將操場占滿。鄰近村莊的人都會放下手頭的農活,坐著龍馬車,騎著機車或步行來趕集。我的診所也會忙上那么個小半天。冬天的操場很溫暖,我們會搬幾張木凳,坐在操場中央,曬著太陽,閒磕,腳在地上劃拉著,看螞蟻在操場上忙碌;看挖礦的村民,日落日出,來來去去;看拉礦的汽車掀起漫天粉塵,屋頂、樹葉落滿厚厚塵土。
男孩的父母在一層的平房裡開了家小飯館,是幾家小飯館裡生意最好的。他們在我診所邊沿著公路建了座新房,還沒有裝修,與邊上的房子相隔不到一米。男孩們時常跑到頂層的露台上去玩,在兩邊的露台跳來跳去。
男孩十歲生日剛過完沒幾天,就死了。這個村莊,男孩子的十歲生日過得很隆重,是要辦酒席的,擺上幾桌,請親戚好友來熱鬧一番。男孩是計畫外生育的,上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的父母特別寵愛這個男孩,酒席辦得很豐盛。男孩和我是好朋友,他經常在我沒有病人時陪我打牌,打七鬼五二三。陪我在操場上閒坐,曬太陽,聽村里老人盤古。我懶得燒菜時,男孩就跑來跑去,幫我在他的飯館裡端來一盤大腸炒酸菜,或是一盤牛肉炒青椒。我吃完後,他再將盤子端回去。
這天下午,男孩的父母抱著男孩邊跑邊喊,醫生,快救救我孩子。後面跟著一大群人,嘈嘈雜雜的。他們在我診所前面的圩場停下。我從診所跑出去。我看到男孩軟軟地睡在他父親的懷裡,臉色蒼白,左手下垂,像一根折斷的樹枝,皮連著枝杈,在空中晃蕩。男孩的前額整片塌了下去,整個腦袋像一塊扁平的石板。我查看了下他的瞳孔,摸了摸他的脈搏,聽了下他的心跳。我對他們搖了搖頭,轉身離去。男孩從露台上摔下,前額磕在石板上,那時男孩就走了,去了一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去的地方。
男孩像一個成人死去一樣,被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地送上了山。他的父母哭昏幾次後,就將小飯館盤給了別人,一家人搬遷去了城裡。
沒過多久,我也離開了那裡,將診所移交給了別人。以後的日子,我再也沒回去過那個村子,再也沒進去過我的診所。
來源:三明日報 2017-10-11 08:4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