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處

在常人的眼裡，山林深處往往呈現的是一種無序的狀態。其實，這僅僅是一種表面現象。據我的觀察，山林深處實際上和我們人類社會一樣，都有著自己不可輕慢的 * 和秩序，都擁有自己不可挑戰的規定和法則，只是我們不一定知道而已。就像我眼前的這片山林，只要你深入進去，用心觀察，仔細體味，就會發現山林深處完全是一種井然有序的狀態。

走在鋪滿鬆軟厚積枯葉的林間小徑上，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山林深處所特有的植物腐爛的味道，同時還交雜著初春時節剛剛萌發的青草與綠葉的氣味。山林深處暗中涌動的濃郁的生龍活虎般的生殖氣息，讓我所產生的最深刻最強烈的感受，就是來自生命的力量。正如俄羅斯作家契坷夫所說：“森林能夠教會人們領悟美好的事物；樹木是我們人類的老師。”確實，在山林深處，只要肯仔細觀察，你隨時可以看到這裡每時每刻都在上演著的生生死死的正劇或悲劇，你到處可以感受到有關人生乃至命運的啟迪與頓悟。

一棵不知名的大樹由於種種原因而不幸倒下了，它堅硬的木質上很快就會被各種各樣的菌類所占領，然後又被覆蓋上密密實實的苔蘚。在快速腐爛的過程中，大樹的旁邊新的生命也很自然地就順應而生了。這極有可能就是這棵大樹的衣缽傳人。大樹的轟然倒下是不幸的，但卻為它的後代在密密的叢林中開闢出了一小塊彌足珍貴的天窗，使得小樹能在難得一見的陽光沐浴下快速地成長。如果運氣不錯的話，十幾二十年後，它可能也會像它的父輩一樣，成長為一棵聳入雲天的大樹。

一棵幾百年的樟樹老得空了心，過於漫長的歲月讓它的樹葉日見稀疏，樹幹上的青苔變得枯黃，粗糙的樹皮開始脫落。軀幹的扭曲變形使它已經無法挺直身軀，只能無奈地彎下僵硬的腰身。但圍繞在它身邊的兩棵英姿勃發的小樟樹，卻一個勁地直往上躥，鮮亮的樹幹和青翠欲滴的樹葉，顯得讓人憐愛有加。剛剛冒出的新綠，就像一朵朵的小花，嫩黃透明，讓人不忍去觸摸它。一陣清風吹過，嫩綠的葉片抖動幾下，小小的露珠就翻著跟頭落下來，陰濕了樹下的土地。

在山林深處，我們不僅可以看到一棵大樹的生老病死，可以目睹一株幼苗的生長發育，而且還可以看到一片樹葉的萌芽與成長，甚至可以觀察到它的飄落以及腐爛的全過程。一切都顯得是那么的漫無目的，一切都顯得是那么的順其自然。置身於這樣的境地之中，我突然才發現我們那么注重的生命，在大自然里原本是那么的簡單。我們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的全部過程，其實就跟這山林里的一草一樹一樣，也完全按照一種被某種不可識見的力量所規定好的路線存活著，處於一種自身的遷變循環之中。世界上所有的萬事萬物，在一定程度上都要聽任命運的擺布。以往人們常常喜歡用“扼住命運的咽喉”來激勵自己，其實在嚴酷公正的大自然面前，這句聽上去好像很勵志的話，往往卻顯得是那么的蒼白與虛幻。

記得俄國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墓碑上刻著這樣一句話：“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一粒麥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落在地里死了，就結出許多籽粒來。”這句摘自《聖經》里的話，最後成為他的代表作《卡拉馬佐夫兄弟》的引言。我想這句話不僅是人類社會的真實寫照，也完全可以適用在山林深處的各種植物上。有些植物在眾人的圍觀中慢慢地死去、腐爛，有些植物在荒草的覆蓋下悄悄地發芽、生長。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循環往復地發生，就像大地上的秘密，萬物生長，生生不息，不過它們只是完成在山林的深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