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支“上上籤”

母親勞苦一生，但一直樂觀堅強，這與她心懷善念、信奉“舉頭三尺有神明”不無關係。

老家平海是個神奇的地方，彈丸之地竟有四宮、五所、六社、二十四境之分，擁有近三十個大大小小的宮與廟，這其中包括已經有六百多年歷史的玉霄宮、城隍廟和已屹立千年的天后宮。這些宮廟裡的神靈，母親都深信其靈，時常去尋簽問卜。

既然麻煩過人家，那么答謝是必須的。於是，每年尾牙一過，母親就大忙起來，除塵、做紅團、炸豆腐、殺豬宰雞，除了準備過年，更重要的是備好這些充滿年味的貢品和齋菜，去拜謝年裡曾諮詢過的神靈。這是母親最忙碌卻又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在母親看來，在各方護佑下一家人又平安地度過一年了，而新的一年必定會過得更好些！

我七歲那年，父親和叔叔兩兄弟分了家。雖然父親是個修船的好手，母親也不分晝夜地操勞著七八畝地里的莊稼，但在當時既要供養五個都在上學、都在長身體的孩子，還要償還分家時承擔下的近萬元債務，實屬艱難。

記得那一年的春聯父親是這樣寫的：二三四五；六七 * 。當父親要寫下“缺一少十”的橫批時，母親攔下了：“大過年的，討個吉利。寫上‘豐衣足食’！”我們兄妹五個聽完父親講關於這副對聯的故事，對母親更是佩服。作為長女，為了弟弟和妹妹，母親唯讀了四年書，她深知讀書上學的重要，所以她要盡其所能讓自己的孩子們都上得起學。可是，這樣的生活在三十年前是何等不易！我常常想，如果沒有從簽中尋得對未來的信心，母親又會怎樣度過那段艱辛得有些迷茫的日子？

記憶中，母親虔誠問簽的畫面一直都很美：母親先在神像前鞠三個躬，每拜一個就上一炷香，一直拜完各個神像才在最後的香爐里插上三炷香，然後虔誠跪拜，以極細小的聲音告訴神明弟子姓啥名誰、家住何方、今有何事、心懷何求，待這些一一闡明之後，才雙手捧起裝有簽支的小圓筒上下晃動。只需搖動幾下，就會有一支簽掉出來，這時要拿起神像爐下的兩個月牙型卜告杯，繞香爐上方三圈後拋向地面，如果呈一正一反的“聖杯”型狀，就表示這簽上的內容就是你要的答案了。整個過程很講究，讓人覺得神聖不可褻瀆。

我曾問母親：“簽上刻的只是幾行詩句，怎么才能知道好還是不好？”母親告訴我：簽支上的內容預示好壞，關鍵靠“解”，好籤不如好解。比如說：“屋裡撐傘，牆上跑馬，池中無水，榕樹無葉。”如果解為“屋裡撐傘半瘋癲，牆上跑馬四角仙，池中無水魚蝦死，榕樹無葉腳翹天”那肯定會哭到沒有一滴眼淚，但如果解為“屋裡撐傘重重天，牆上跑馬是神仙，池中無水魚蝦現，榕樹無葉再發生”就完全不一樣了。一般來說，只要抽得上上籤就一定會好的。“喔！”我似乎已經明白，上上籤帶給人的都是好的兆頭。

不知道是上上籤的力量讓母親對未來總是充滿信心，還是母親的信心感動了神明總拋出上上籤，總之我們家的日子的確是一年年好了起來——五兄妹都長大成人、成家，實現了當年母親“豐衣足食”的願景。

可是，就在大家都想著這下該讓母親亨亨清福的時候，母親卻累倒了。醫生說，這是典型的積勞成疾，你們怎么可能都不知道呢？是呀，我們怎么可以不知道呢？我們每天看到的都是笑容滿面的母親，我們聽到的都是她爽朗的笑聲，卻不知道暗地裡她要咽下多少苦水，不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要瞞下多少病痛。

史鐵生說，上帝看他母親太苦了，所以把她帶走了。而我覺得，上天覺得我的母親已經很好地完成了撫養我們五兄妹的任務了，所以把她召回天庭！母親來自天庭，難怪她篤信神靈。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母親離開我們已經整整十三年了，這么多年來，我也曾有過困惑，但我從未去過任何寺廟，因為母親已留給我一支永恆的上上籤——只要樂觀、堅強，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