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秋色

秋，是暖色的。湘北的一個小山村，鋪灑著一望無際的黃，淡淡的稻香氤氳開來。赭色鬆軟的田間土，已經被成熟的稻子撐得飽滿，泥土，似乎在此刻將要膨脹出來，都顯出比往常更多的堅實。已乾涸的田地里，有了秋日暖陽的打磨，呈現深深淺淺的裂痕，上面不時有幾隻黑色小點在移動，那是螞蟻匆匆走過。暮秋來臨，田間萬物也顯得更加忙碌。

沉沉的稻穀，蓬鬆的茅草，交織著農人的身影，收割、脫粒，浸透汗水的稻穀，幾天后，就被各家各戶收回家了。一片黃色，化成了田裡高低不等的禾蔸。有經驗的農人，重複著先人的動作，割出來的禾蔸是齊整的，一排望去，似乎是乾癟了的小樹樁，還在奮力地立著身子。

這時，秋暖的日子，老人挎著一個小竹筐，在收割後的田地里拾穗。童年的我，蹦跳著，迎著那輪蒼黃的落日，跟在老人後面絮絮不止。遠處是碧朗的天空，落日懸在空中，靜穆著，空曠的天空下，踩著鬆軟的泥土，一切是那么自在、散漫。

拾到稻穗否，現時已經忘記，腦子裡卻浮現著一個佝僂的灰色背影，旁邊的小孩在調皮地踩著影子，來回背著晚霞的光輝在奔跑。偶爾幾隻白鷺在田野間掠過，撲落飛揚，漸漸又消失在茫茫遠山中。不曾料到，多年後的秋夜，一輩子在農家辛勞的她，如同落葉般走完了人生的征途，悄然地離開。期盼上蒼賜福給可憐的老人，在那未知的天國。

那些歲月，秋陽中的農人，很少會與小孩子一同分享那藍天、白雲，忙得透不過氣來的農事，已經讓不再堅實的肩膀更沉重了。看著小孩子茫無邊際地追逐，一陣足音，一陣笑語，田間的農人，多的是幾分嗔怪，或者，點著菸袋，憨憨地笑著，瞧孩子們一路的歡快。這時候，也是他們難得的一份清閒，在奔跑的孩輩身上，似乎能看到明日的一點希望，懷想著另外一種新的生活。

農人，在這片土壤中耕耘著，過著一種寧靜而執拗的日子，土地，永遠是他們捨棄不了的歸宿，或許也是最美的歸宿吧。飽含辛酸的歲月，就這么日如一日地過著，面朝黃土，躬身勞作，樸實的人，用緘默的姿勢完成了他們對土地的信仰。田地里深陷的腳印，那是大地上最勤勞、謙遜的文字，流淌在後輩的心裡，直至血液里。

黃昏了，在經過有著水墨般清晰明亮線條的午後，暖秋漸漸收斂了熱情。路上，慢騰騰歸家的老水牛，落下了一天的疲倦，它讀不懂為什麼秋收後主人仍在土地上刨著，如此樂此不疲。遠方，落霞，在天邊灑染了一幅炫色的圖畫，映在那快枯竭的河水裡，一片暗紅色，似乎在水墨里躍動著。水邊的山頭，有半壁被紅色映照著，陣陣秋風悠悠地拂來了，在提醒著路人，秋，快要落幕了。

樹樹秋聲，看著那秋色，故園已經在望。

秋意正濃，草黃木落，歸雲去雁，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刻在心頭，那是無法停止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