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黃了

這是我日日經過的那座山么？從未見過開得如此繁盛的野菊花，一片金燦燦，像一道氣勢恢弘的瀑布，從坡頂垂下，不見其發端，也不見其終極，深的、淺的、密的、疏的，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夕陽餘暉映襯，金黃的大條幅上，泛著星星點點的銀光，好像有無數新的生命在快樂地躍動。

“忽見黃花吐，方知素節回。”是呀，重陽節到了，大地也是烈士暮年，不那么張揚熱烈了。我愜意地回家了，捧著一束黃花，帶著一身馨香。

“兒啊，你買的鹽呢？”母親輕輕地問。

“呀！……”

父親用笤帚把兒在我的屁股上、大腿上“寫”著字兒，母親坐在旁邊陪著我抹淚珠兒。

——我丟錢了，把家裡一個星期的鹽潑灑了，這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可不是好玩的。事後，從我忘情的山坡上，母親采來菊花嚼碎敷在我的累累傷痕上——真該謝謝這菊花！

這是兒時的記憶。

後來，農村實行土地家庭聯產承包，我也變成了“孩子王”，家裡的日子總還是好了。但是，父親因病走了，母親伶仃地翻著自己人生的日曆。

每到重陽時節，母親總要給我捎一瓶她自己醃製的菊花茶。

當自己打拚累了的時候，捻上一撮，泡在溫度稍高的開水裡，看它在水中靜美地綻放，自己的心緒也會燦爛起來。喝著清爽的茶水，品著人生的滋味，是我的一大樂趣。“零落黃金蕊，雖枯不改香”，看著這不過一分鎳幣大小滿盈盈的笑臉，密密匝匝，重重疊疊，彼此推著擠著，依然活潑熱鬧，依然都能如此燦然開放，想想看，自己的人生還有什麼坎兒不可逾越呢？我躁動的心在茶水中復歸於平靜了。

昨日，忽接到堂哥電話，說母親走失了。我大吃一驚，急忙放下電話就往回趕。從電話里得知，母親今年還種了一點花生，和嬸娘一起去作坊榨油，回來拿東西的時候不見了。唉，我也知母親的身體已大不如前，有了輕微的老年痴呆症，但走失之事還是大出意料之外。

“媽——”我一邊走，一邊急切地呼喚著。

“我在這兒！”母親的聲音細若蚊蠅。

餘暉下，我的母親坐在山坡上，綴在花叢中。

滿坡的黃花一簇挨著一簇，一朵接著一朵，這是造物主鋪排於天空中飄逸的彩霞，又像是母親為大別山麓紡就的夢幻般的彩錦。金黃的花叢中，馥郁的芳香里，母親站起身來，喋喋不休地說：“菊花黃了，菊花——黃了……”

我擎起她那乾瘦的手臂，說：“媽媽，我們回家！”

“好，回——家。”

夕陽緩緩下落，漫天的彩霞，滿地的黃花，在我心底鋪張成永遠不老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