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底色

童年的夏夜，最難忘的是看電影。

電影是黑白的，在街道中間，吊起一個方形黑邊的白帳子，螢幕上光影流動，伴隨著聲音，帶我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那時候看電影，人們一起相邀，早早地吃過晚飯，三五成群朝鄰村去。我們一路說說笑笑，一里多路，出村進村，轉眼間便到了。

前邊的位子，是本村的人早就占下的，於是，我們這些孩子，只能站在後邊。可是前邊的大人像屏障，擋住了視線，於是我們便像游魚似的在大人群里擠來擠去，然後站在能看見螢幕的縫隙里。有時候運氣好，能登上磚摞，視野開闊，無遮無攔，實在痛快。

電影開始前，人群熙熙攘攘，有拉家常的聲音，有小孩子們追逐打鬧的聲音，還有電影放映機的“嗡嗡”聲。我總喜歡伸著脖子，目不轉睛地凝神望放映員的一舉一動。燈光給她的臉龐鍍上一層夢幻的橘黃，青春的臉愈發光潔美麗。在她嫻熟的操作下，那長滿了細小牙齒的小輪子，不緊不慢地轉著，有時候倒卷，有時候試聲音……

明亮的電燈光里，許多隻小手張開，左右來迴旋轉著，像皮影。好奇的孩子們，有的登在凳子上，有的被大人高高舉著，唯恐自己的手不能穿過燈光。每當分辨出哪個影子是自己的，便使勁地搖著小手，搖著小小的滿足和快樂。在貧瘠的年代，這似乎也是孩子們簡單的小幸福。

電影正式開演了，場上一片寂靜，人們都專注地看著螢幕，心潮隨著故事情節的起伏而漲落。那時候最多的是戰鬥片。電影很直觀，單看外表，就知道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蛋，而且那種愛憎分明、同仇敵愾的感情非常強烈。有時候看到螢幕上壞人暫時得意，螢幕下的觀眾們就咬牙切齒，義憤填膺，恨不得把他從銀幕上拽下來，狠狠地揍一頓才解氣；看到敵人被我軍打得落花流水，損失慘重，人們由衷地開心，聽到我方陣地上響起嘹亮的軍號聲，竟然禁不住歡呼起來，簡直比電影裡的八路軍還高興。而每當此刻，銀幕上最愛出現四個字：謝謝收看。這時，場下的人們才意猶未盡地迴轉身，滿足地搬起小凳子，大聲地招呼著同伴，一邊走一邊回味著電影的情節，各自回家去。

回家的路上，夜已經深了，月朦朧，夾雜著一種夢幻般的神秘。路旁的樹木，銀光素裹，樹葉帶著露珠，越發綠得鮮亮，在夜風的吹拂下，颯颯地響。我們一行的幾個人，不知道是睏倦，還是有點害怕，都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靜寂的深夜，聽得見的，只有夜蟲的低鳴和我們緊密的腳步聲。路不遠，不大會兒便進入了熟悉的街道，我們從大路口分手，像分散的小支流，各自回家。等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電影裡的情景依然在腦海中浮現。

童年的黑白電影，雖然色彩簡單，但它是我寂寞枯燥的時代最美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