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站台
作者:張衛紅 (字數:1100字作文)
火車沒來,我自顧自在草叢中逮蛐蛐。7歲的我,處在沒心沒肺的階段。這兩年,這樣的午夜趕車,這樣的站台等候,不知進行過多少次,我早已習以為常。
這兩年,家裡禍不單行,先是父親肺病發作住進縣醫院,接著是大姐在給父親送物品的路上,被疾馳的大貨車撞斷左腿,住進省骨科醫院;家中所留,是二姐、哥哥和三姐,分別是15歲、13歲和10歲。
從此,母親帶著我三地奔波。
“不知道你爹咋樣了?”她像是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她的眉頭蹙成一個“川”字,因為瘦,她眼窩深陷,兩頰的顴骨高高突起,薄薄的嘴唇緊抿著,那樣愁苦、焦慮。一陣冷風吹過,她捂著胸口咳咳地咳嗽起來。
母親原本身體很壯實,但因為常年在醫院心肺科照顧父親,她染上了肺結核。縣醫院的醫生說她是初期,只要連續吃上半個月藥,再好好調養就能徹底治好,可她一聽說藥要五元一副,就說什麼也不肯吃。
已經是風雨飄搖的家,哪裡還能允許再有一個人生病!
“包子,軟香的包子,五分錢一個嘞!”站台的大媽推著車子,邊走邊喊。敞開的木櫥窗里,雪白的包子正散發著氤氳的香氣。見我眼睛不眨地瞅包子,母親猶豫了一下,從貼身衣兜里摸出一毛錢遞給大媽,挑了兩個大的給我。我讓她先咬,她笑得眯著眼,輕輕地咬了一點包子皮:真香!
不過是一瞬間,她的眉頭又蹙在了一起:“你姐不知道咋樣了?你哥有沒有和人打架?”
家裡長期沒有大人,村里那些不懂事的半大孩子就瞄上了我家的東西。田裡的莊稼、屋後的果樹,經常被人偷竊或毀壞,哥哥氣不過就去看守逮人,往往一逮到就會打起架來。母親常常揪心得不能入睡,唯恐哥哥被人,或把人打出個好歹來……
她站累了,脫下一隻鞋子墊在屁股底下坐著,把臉埋在兩個膝蓋之間。散亂的頭髮遮蓋了她的臉,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到她的喃喃自語:老天爺,求求你,放過我們一家吧!老天爺,求求你,有什麼罪都降到我頭上吧,別讓他們遭罪……
寂寥的站台上,為數不多的幾個乘客,或坐或站,在夜風裡瑟縮著。
火車終於來了。我們買的是站票,母親讓我坐在包袱上睡覺,她自己,則扶椅背站著,眼睛一直望著黑漆漆的窗外……
兩年後,父親和大姐相繼出院,滿以為從此一家幸福團聚,母親卻開始大口吐血——她已是肺病晚期!
無法可醫,也無錢可醫,父親和大姐的病不僅掏空了家底,也耗空了母親全部的心力。在那個飄雪的上午,在鎮醫院那清冷的病房中,母親走完了她短短49年的生命歷程。
如今,時光走過三十多個春秋,母親的影像已經變得模糊,但和她在午夜站台候車的情形卻深深印在腦海中。她那黃瘦焦慮的臉、蹙成“川”字的眉頭、痛苦的喃喃自語,都清晰如昨,時時提醒著我,母親經受的苦難,母親對丈夫、孩子深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