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潔的微笑
作者:李賢松 (字數:1400字作文)
岳母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恬靜的微笑——似乎總是充滿慈祥而且溫婉,自信又不失謙和。
她年輕的時候,在我們老家的“供銷社”里上班。那時候我還小,只記得她站在商店的櫃檯里總是滿臉微笑,對人和藹可親。她喜歡孩子,總是把小孩子叫做“依命(寶貴如命的意思)”,她還經常在商店裡備些零食分給前來玩耍的孩子們。因此,那時的我特別喜歡與她親近——今天看來那可能是一種注定的緣分吧,20年後她真成了我的岳母,這或許與她那微笑有關。
作為女婿第一次去拜訪岳母時,依然是她的微笑給了我力量。一個偌大的院子,幾間窗明几淨的小屋,熱鬧而陌生。院子中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岳母就坐在廳堂正中央,被前來道喜的人圍繞著笑得合不攏嘴。和那些鄉親打了招呼之後,我便惴惴不安地來到岳母跟前。那一刻,我的臉竟然“刷”地漲紅了,腳步有些機械,雙手不由自主地搓擦著,大氣也不敢出。愛人急了,在邊上推了推我。我便生硬地叫了一聲“媽”,仿佛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嗓子,聲音大得嚇人。現在想起來,很是好笑。而岳母沒有驚訝和難堪的反應,只是微微一笑,溫和而仔細地打量這個未來的女婿。她眼神里那種對晚輩的撫慰和讚許,頓時化解了我的尷尬和自責……岳母的微笑像是清澈的天空,讓我恢復了平靜。
在生活的坎坷中,岳母永遠保持著那種清澈的微笑。在文革期間,由於受到家族成分的牽連,岳母離開了“供銷社”,回到村里,變成一個地道的鄉下人。全家人的生計僅僅靠岳父每月20來元的工資維持——撫養七個兒女,加上公公與婆婆,一家十多口子,生活拮据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岳母從不悲觀。她雖識字不多,但涵養極深,抗壓能力特彆強,性格中有中國勞動婦女特有的艱忍和從容,即便是在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困境中也沒有低頭。岳母自己穿的衣服總是補了又補,但她總讓子女吃飽穿暖。看著子女們狼吞虎咽填飽了肚子,她總要露出會心的微笑。她甚至隱瞞自己沒有吃飯的真相,笑著說:“我先吃好了……”在那樣的艱難日子裡,岳母用微笑挑起了全家的重擔。
岳母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在當地十里八鄉享有很高的聲望。只要人家有困難,或者鄰里之間鬧小矛盾,岳母都會主動找上門去,盡心盡力地幫助人家,讓鄉親們和睦相處。鄉里曾經有一位村民,前幾代人都背井離鄉到外地謀生,由於種種原因他回到了祖地,30多歲了還沒有娶媳婦。岳母實心實意做通了同鄉人家的思想工作,讓他們一起幫助這個小伙子成家立業,併到處為小伙子張羅親事。小伙子籌辦婚事時,岳母爽快地拿出了一萬多元錢。等小伙子進了洞房,酒席散後,老人家已經累得像散了骨架一樣,可她臉上還是掛著難以隱藏的喜悅與微笑。
如今,孩子們一個個成家立業了,也都一個個去了縣城工作,兒女們希望能夠讓她老人家安度幸福的晚年,每每叫她進城一起住,她都總是推辭:“在鄉下住了幾十年了,啥都習慣了,城裡的生活像圍城,習慣不了。”其實她是放心不下那些親熱的鄰里,所以她反而安慰兒女們:“我一直覺得自己有手有腳,能走,能跑,能勞動,不管年齡大小都應該自食其立,你們不必為我操心。”
岳母就這樣微笑著面對生活,甚至強忍著隱瞞自己的病情。老人家怕說出以後,讓兒女分心影響工作,節儉慣了的她也怕兒女在她身上亂花錢。可是,生命終究敵不過歲月的蒼老與病魔的折磨。去年夏天,岳母還是走了,留下她的微笑走了,走得無聲無息,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留下。
聽到這個噩耗,我出奇平靜,沒有掉下一滴淚水,只有痛徹心扉的疼痛與不捨。直到出殯那天,我才回過神來,才明白那是一場人生最傷最痛的離別,那時我儘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還是強忍著淚水不哭出聲音來,我怕那傷心的淚水會玷污她老人家那聖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