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唱歌的鳶尾花讀起

對學生時代的印象總是偏灰色的，課桌前堆積著如山的教材和被反覆批改得面目全非的試卷。每天老師布置的作業之多，讓我只好一心埋頭做題，總是少了一個機會去讀一本喜愛的課外書。然而花季雨季的內心卻是敏感而細膩的，也會多愁善感，也愛傷春悲秋，卻難以用文字詮釋內心的悸動，著急了的時候，也只是去買顆朱古力糖消遣宣洩一下。也不喜歡數學、物理一切既定的公式科目，但有時候思量著總不能一無是處，於是只好硬裝出一副文學發燒友的架勢來，但到底是不愛念詩的。

我的父親和所有的家長一樣，都是想著讓女兒成才，十幾歲起就拉著女兒隨著大流出山考名校。考前同學們大多在賓館自習做卷子，我為了躲過這心裡不願做的事，又以文學愛好者的幌子泡在了書店裡。隨手從架上取下一本，米黃色的封面，是舒婷的書。想著這個人是認識的，索性一頁頁讀起來。也不知是滿腔的詩人愁緒一下子有了落腳之處，還是舒婷的文字太傾心，讀著讀著總覺得似曾相識，似乎過往一切難以言說的心緒都悄悄地流淌在了她的文字里。

“雖然再沒有人/揚起淺色衣裙/穿過蟬聲如雨的小巷/來敲你的彩鑲玻璃窗。”

她的詩里有一頁一頁我斑斕的夏天，我在夏日眩暈的陽光下沉沉地思考，有一串串“撥動檐雨的念珠”，那么契合、那么輕柔地勾起我痴痴望著雨天窗子的那些日子。我一頁一頁地細讀著，像是化在了煙雨里，輕輕地走過她的知青歲月，走過心煙之外的矮石橋，沿著她喧鬧的步子穿梭在鼓浪嶼紅瓦綠藤的有故事的雕花房子裡，沿路驚奇地看著緋雲一般的蓮霧，直到合上了最後一頁，直到書裏海邊的濤聲退去，直到書店窗外，遠處甬江的一聲鳴笛喚醒了江霧中所有的燈。書店已經空無一人，我恍惚地走下樓梯，父親一直坐在樓梯拐角的台階上等我。我把我看中的第一本課外讀物放在了他的手裡。“就買這本了。”

父親隨手翻了幾頁，又翻了幾頁，遲疑而又柔聲問道：“這書……有用嗎？”

我無言。或許那時我也是遲疑的，不知這些一向被棄置的課外讀物，這些令人既明媚又哀傷的詩是否敵得過一道道剛硬的公式。

幾年後的今天，一如每一個清晨，我又坐在了大學圖書館窗邊的位子。窗外秋冬初至，雨雪如豆子落在窗上，榕樹林被風吹得翻白了葉子，像一隻只慌亂悸動的紙鴿子。《會唱歌的鳶尾花》已是這些年來讀過的課外讀物中小小的一本，卻是懵懂的年紀里記憶最深、最契合那段富有詩意的青蔥歲月的。也是因此，我像一個誤入叢林的孩子，激動而又好奇地撥開眼前一叢一叢的荒草，發現了一個時而鳥語花香，時而布滿魑魅魍魎的世界。

而今，如果父親再一次問我：這本書有用嗎？

我想我會說：是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