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老井

每次回老家，看見老屋門前的那口幾乎被棄置不用的老井，凝視井裡依舊清澈的井水，心中就油然生出一種情感來。

在上個世紀的中國鄉村，井水是農村人生活的主要水源，每個家庭一日三餐的吃水、洗刷、洗澡，甚至附近菜地的澆、噴，都是挑井裡的水。老家屋前的那口古井，就是當時全村僅有的幾口深井之一。古井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明湖潭”。這井出水很快，農家用水最多的是在傍晚，大約在點燈時，那水井早已見底，然而只一夜時間，第二天早起挑水的婦女，只要把提桶往井裡輕輕一盪，“咚”的一聲迴響，憑感覺就知道又是一井的清水！

老井見證著我童年的樂趣。天熱了，幾個小孩子光著身子，吃力地把一桶一桶的井水從頭上“嘩”地倒下，通體透涼，暑氣全消！搖搖頭，用手抹一下臉上的水，張開嘴，暢快地喊一聲，兩隻小腳歡快地踏著；有時還打起水戰來，把一桶的水使勁潑向對方的身子，水花四濺，歡聲四起，直到大人遠遠地斥喝，才提起水桶跑開。

老井最繁忙的時刻要數清晨。早晨井水最清澈，白天又要勞動，家庭的一天用水就只有在早晨去挑回來，有人戲稱為“搶水”。天剛蒙蒙亮，通往古井的石板小路就響起早起挑水人急促的腳步聲。水桶輕微磕碰井面，發出“咣咚”的響聲，劃破了鄉村清晨的寧靜。不久，腳步聲多了起來，人聲逐漸雜了起來，古井就在這繁忙聲中拉開了它每天不變的序幕。

傍晚是老井最擁擠的時刻。忙碌了一天的鄉親，吃過晚飯，便不約而同地匯聚到這裡。女人大多是來洗衣的，兩個石砌的洗衣窠早被人“搶占”，遲到的便蹲在狹窄的井邊，在光滑的石灰地面上使勁搓著髒兮兮的衣褲。男人多半是來洗澡的，光著黝黑的上身，穿條自家做的寬鬆的粗布短褲，左手拿個臉盆，一邊肩上斜掛著毛巾，從女人的手臂擠跨過去，順手提起誰人的提桶，往井裡一摔。“咣”的一聲提上來，“嘩”的一下倒在盆里，水花濺到了洗衣女人臉上、衣褲上，立即招來一陣“臭罵”。光屁股的小孩兩腳歡快地在臉盆里踏著水花。頓時，搓衣聲、擦背聲、笑罵聲、提水聲、潑水聲、大人斥喝小孩聲，交織在一起，瀰漫了整個井圈，又融進了漸漸西下的斜陽里。

如今，在新農村建設中,鄉村早就安裝上了自來水管道或擁有了自家的水井，老井漸漸被閒置一邊。每個落寞的黃昏，落日把光滑的石井欄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老井就像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張著沒了牙的嘴，靜靜地靠在牆腳邊，望著通紅的落日，快樂地回憶著什麼。是啊，儘管歲月在老去，但那清凌凌的井水啊，不也還是那么地甘甜？那微微泛動的波紋啊，還輕輕蕩漾著當年那份純樸的鄉情、勤勞的本性與樂觀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