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服不了自己的說客

春秋，你可以說它是血色的，因為那時戰火連天；你也可以說它是灰暗的，因為那時禮崩樂壞；你還可以說它是五顏六色的，因為那時百家爭鳴。王侯爾虞我詐，百姓朝不保夕，上層人苦悶，底層人苦悶，夾在中間的士階層更苦悶。他們有自己的價值體系，但整個世界又有另一套遊戲規則，當“義”歸途只有“利”，堅守道德理想失去了意義，誰能擺脫這個圈子？看完話劇《說客》，一連串的思考撲面而來。

在這樣的背景下，聚光燈打在了子貢（濮存昕飾）身上。

話劇《說客》講述的是公元前484年，齊國兵臨城下，弱小的魯國有消失在版圖上的危險。孔子派出聰明機智、能言善辯的弟子子貢出使遊說，以保全魯國。從此，子貢開始像一個陀螺從齊遊走到吳，從吳遊走到越，從越遊走到晉……形勢所逼，身不由己。最後魯國還在，天下卻亂了。

“子貢出馬，保衛國家。遊說四方，奔走天涯。”或許一開始，這是一首英雄的讚歌。“子路，野人也”，“顏回太過和善，對付不講仁義的人，不能太和善”……孔子點評著諸弟子，說客的角色，只有子貢能勝任。眾人推崇，他自己信心滿滿。

子貢確實聰明，遊說的功夫已經遠遠超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商人出身的他，能從利益角度替別人分析，更具說服力。無論是各國國王，還是在場觀眾，都連連點頭，被他說服。在田常面前，他給田常生意上的好處；在吳王面前，他挑起吳王雄霸中原的野心，以解決齊軍；在越王面前，他從吳越兩國特殊的關係入手說開去；在晉國，他又讓晉王做好防範吳國進軍的準備。范蠡（李鑫飾）說：“子貢是個人才！魯國有子貢，是天不讓魯國亡。”好一個借刀殺人！人們崇拜他的聰明才智，那表面的光鮮，只有極少人觀照他內心的無奈與痛苦。話劇里吟唱道：“巧舌如簧，敵得上千軍萬馬；因勢利導，談笑間攪亂天下！”

有人說他的一生沒有做過虧本的買賣，但這次遊說，是他的賠本生意。遊說其實就像說謊，一個接著一個，無限循環，沒個終點。魯國是得到暫時的安全，但整個天下呢？子貢到最後不斷反思自己所走的路——是歷史逼著我到處遊說造成今天的局面，還是因為我是說客而改變了歷史？他不斷地安慰自己——諸侯的作亂是歷史發展造成的，就算我不出面，也會有別的人。但他依舊痛苦、掙扎、迷惘。他很想問問老師孔子，他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但老師已經去世，他只能靠自己說服自己——實際上，他說服不了自己。魯國的存亡牽連出更多人乃至更多國家的生死劫，精明的商人子貢，不會計算不清楚。在他身後的亡魂，顯然有很多，很多——忠誠的伍子胥、才貌雙全的西施、成為統治者階級紛爭犧牲品的將士們……他們唱著“爾虞我詐，爾虞我詐，憑藉著三寸之舌說閒話，竟換來血流成河淚飛花”。這使他痛苦。“別唱了，別唱了”，他嘶吼。他的聲音在此時是多么弱小！但面對這樣的結果，他又是多么無奈，救國救民，義不容辭，那本是多么崇高的使命啊。

經歷了各種自然災害的我們，知道人在自然面前是渺小無力的，同樣，人類在社會歷史的翻覆中也是如此渺小。“嘩——”，綠色幕布從天而降，狠狠地摔打在地上，吳國滅了。接著，鋪天蓋地的，藍色的，黃色的，紅色的，全都落下了，讓人心裡震顫。最後，《說客》落幕了，這些諸侯國都只是歷史的塵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