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紫花

歲月匆匆，多少紛繁的世事在我的記憶里，讓無數的偶然所模糊。有時，獨守自己的一方天空，翻開一些發黃的照片，往日的情景又回到眼前，不絕於耳的童年稚語，從天際划過，讓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仿佛瀟瀟灑灑地走過了好多既憂傷又快樂的日子。與世無爭的童年，純真的友誼，總讓自己感動不已，淚流滿面，遠方那久違的鴿哨又漸漸響起……剛上國小五年級，一場突來的疾病，使身體本來很強壯的我，只得住院治療。有一天，細雨淅瀝，受病痛折磨的我，心裡空空蕩蕩的，好象自己正走向黑黑的世界。突然，病室的門開了，笑嘻嘻地擁入許多的人，原來是同學們來看我。小夥伴們的熱情，使沉悶的病室里有了暖暖的感覺。在一陣喧囂之後，我發現在病室的門口，還有一個男孩怯生生的站在那裡。我手一指，那是誰呀？小夥伴們告訴我，是轉學來的新生，叫米傑。我對他問了一聲好，然後又和小夥伴們開心地談起來。當小夥伴們離開後，米傑返回病室，遞給我一朵小小的、紫色的花。“送給你。”就這簡單的一句，說完米傑紅著臉跑開了。那是一朵用紙折的、紫色的小花，精美極了，看起來象真的一樣。出院後，我恢復了正常的學習。在以後的學校生活中，我並沒有特別注意那個叫米傑的新生。我仍象以前一樣，和熟悉的小夥伴玩耍。偶爾見到米傑，他依然是怯生生的樣子。有一件事，卻讓我真正地了解了米傑。

那是一個午後，我正走向校園，突然從那棵我們經常攀沿的大榕樹下，傳出幾個人的吼聲：“我們已經留意你好久了，男生也拿著花，不要臉，把花拿過來。”我定神一看，原來是幾個高年級的男生正在搶米傑手中的紙花。那是一朵我曾經見過的紫色花。花已被他們搶了過去，扔在地上，其中一個男生還用腳狠狠地踩。而柔弱的米傑含淚一言不發。不知怎么地，我憤怒極了，拚命地衝上去，一把拉過米傑，然後對著那幾個高年級的男生大聲喊道：“滾開，不許欺負人。”也許是理虧，也許是我當時那豁出去的表情和強壯的身軀，使他們膽怯了，繼而悻悻地離去。我生氣地對米傑說：“受人欺負，你為什麼不抗爭呢？為什麼象他們說的那樣，老是拿著一朵紫色花自言自語呢？”米傑望著我，沒有申辯，憂鬱的眼睛裡滿是感激。他象來醫院看我時一樣，又從書包里拿出一朵紫色花遞給我，然後轉身跑開了。事後，米傑告訴了我，關於紫色花的故事。5歲那年，米傑的父親死於一場車禍，母親不久便帶著小妹改嫁他鄉，留下米傑與婆婆相依為命。好在婆婆很疼愛米傑，使原本清貧、灰暗的生活，有了一些歡樂。婆婆常給米傑講天國里的童話故事，也教米傑折紫色花，一種非常美麗的紙花。婆婆說：天國里開的花，都是紫色的，天國的陽光也是紫色的，很柔和，很溫暖。在那裡，人人都生活得很幸福。但好景不長，災難再一次悄悄降臨到米傑頭上。

幾年後，婆婆生病去世，米傑由於無人照顧，只得又轉交由遠方的姑姑領養。姑姑是一個沒有結婚的老處女，年輕時很漂亮、很傲氣，被一個精明的男人瘋狂地愛上，玩弄後又棄她而去。也許是受到強烈的刺激而心理變態，姑姑憎恨所有的男人，連米傑這樣的小男孩也會引起她的恨意。無論米傑怎樣地乘巧，怎樣地留意、小心做每一件事，但總還是會受到姑姑的責難和訓斥，米傑仿佛就是姑姑的出氣筒。米傑的性格由此變得非常敏感而孤癖起來，做什麼都與快樂無緣。而婆婆生前教會米傑折的紫色花，則成了米傑唯一的安慰。同樣，也是米傑與自己心靈傾述以及與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在紫色花的夢裡，米傑能逃避一切世間的仇恨和醜惡，能堅守心靈的純真與善良，能重新尋找天國里那紫色的溫暖。我和米傑成了好朋友。與米傑相處的日子，我學會了關愛，學會了善待一切。我再也不是那個任性、頑皮的小男孩了，我知道，這世上還有許多人需要幫助、需要溫暖。

那一年的冬天，山城不知為什麼下了一場很大的雪。看著那紛紛揚揚的雪花隨意落下，我預感到將有什麼事要發生。那年的冬天，真的很長，總有無數的風雪日子。在一個周末放學時，我和米傑並肩走著，他很意外地告訴我，姑姑同意讓他寒假去看遠方的母親和小妹，言語中流露出少有的喜悅，雖然是淡淡的，我覺得這是米傑最美的樣子。分手時，米傑不經意地說：“不知道天國里也下雪嗎？”我笑著答道：天國只有盛開的紫色花，哪會有雪呢。說完，我給了米傑一盒朱古力。米傑很驚喜，說：“我要留著，送給小妹。”臉上滿是期待的神情。星期一，雪停了，冬陽高高的照著大地，使冬日的天空呈現出少有的透明的光澤。上學離家時，媽媽說：真奇怪，昨天還在下雪，今天怎么突然就出太陽了。我接著說：還有紫色的陽光呢！媽媽奇怪地看著我。誰知剛到學校就立刻聽說米傑死去的訊息。事情很簡單的。米傑姑姑的10元錢不見，在米傑的書包里，他姑姑發現了我送的朱古力。於是，就認定錢是米傑拿的，任米傑怎樣分辨，她就是不信。於是把平時所有的積怨都發泄到米傑身上，柔弱的米傑在精神和肉體上都受到了極大的催殘。當米傑拚命地逃出來後，在經過一座小橋時，不幸跌入河中。我家離小橋不遠，我想米傑是要逃到我這裡來的。最令人無法接受的事情發生了。那個冬天，我一下子長大了。從此，童年的時光竟被一些深刻的思考所纏繞。我發現生命真的就象蘆葦，原來是很脆弱的，生命中無數的偶然可以改變人的命運。給米傑送葬的那天，我沒有去，我獨自躲在房間裡，對著那朵紫色花發獃。我堅信米傑婆婆說過的話，天國里一定開有好多紫色花，米傑終於可以真正擁有它們了！那個冬天的感覺，至今也揮之不去。因為紫色花的靈魂已深入我的軀體。這多么年來，透過歲月的風風雨雨，穿過萬水千山的情路，我總是帶著善良與平和的心境去感知陽光。我常常在孤獨的時候想念米傑，重溫那些短暫而溫馨的時光。我甚至有一種人生恍然如夢的感覺。我不知道童年發生的事是否能煥發永久的光芒，但往事如潮水般的聲音，卻總在我耳旁飄來盪去。每當我走過一個又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經歷一次又一次生活的痛苦與歡樂，我總是不停地問自己，我長大了嗎？我變成熟了嗎？我還擁有那顆純潔的心嗎？歲月的變遷，可能會改變許多事情，我們的成長中，注定會失去很多原本珍貴的東西，但無論怎樣，我的真誠、我的善良是永遠不會改變的。童年的那朵紫色花，總在我心裡如初綻放，讓我相信它的真實與魔力。童年的紫色花，成為我一生最珍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