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色
印象中的荷蘭阿姆斯特丹里最與眾不同的是懸在高空中金黃色的太陽。我沒有去過那個以風車享譽全世界的地方,而在我極度有限的想像範圍內,我僅知的是那是一個用色彩拼湊而成的國家。我的這一認識,歸功於一百多年前的文森特?梵谷。而阿姆斯特丹那輪金黃色的太陽,正是他用盡他整個生命塗繪而成。
我通過一本薄薄的小書與他見了面。他的本人一如該書封面上的他的畫像那樣莊嚴然而憔悴,他的頭髮被扭曲成憤怒的金黃色,他的眼神中有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他凝神沉思,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狂熱氣息絲毫未被將近兩百年的時光削減。他忽地將炯炯目光射向我,那目光中的銳利逼得我無法呼吸。隨即,他消失了。我摸索著他留下的色彩的痕跡,走進了他的世界,聽他用平淡的語氣將他的故事娓娓道來,試圖在時光的罅隙中找尋他能用畫的片段和色的印記讓人窒息的原因。
小時候的梵谷是一個乖巧溫馴的孩子,與弟弟截然不同的是,他對色彩懷有一份敏感。他總是流連於色彩斑斕的畫廊,搜刮肚內一切所致的辭彙來形容自己對畫面的感受。父親渴望他繼承父業,當一名傳教士,然而他卻渴望擁有一支畫筆,能塗抹出堆積在他內心已久的狂熱。
無法說梵谷是一個繪畫天才,因為從未見過一個著名畫家不是從小就開始學畫的;無法否認梵谷不是一個繪畫天才,因為從未見過一個將自己的畫筆貢獻給單調線條的畫家能夠如此逼真地將偷來的靈魂,安置在原本空白的畫布上,讓疲倦已久的視覺得到衝擊。梵谷始終如一的堅持著自己的風格,儘管他的不流暢甚至扭曲的線條常被循規蹈矩的畫家哂笑,儘管他的塗滿熱情的畫常被畫商冷漠的眼神見顧。他生活窘迫,常常三餐沒有著落,但他從不冷落他的畫架。每當飢餓來臨時,他會用色彩來安撫空蕩蕩的胃。他從不捨棄他的畫筆,只因他早與繪畫立下海誓山盟,此生此世不離不棄。
我以一個旁觀者的姿勢站在了他的世界裡。我看見了他被他愛的人捨棄,我看見了他的鬱郁不得志,我看見了他被他人誤解,我看見了就連街頭的小販也瞧不起他,甚至將他撞倒在地。他身上綁著的畫架被摔成碎片,他內心深處的一團熾熱的火焰燃成了灰燼。
然而,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從未因此黯然失色。鮮艷、明烈的色彩從他的畫筆之下流淌出來,蜿蜒而成一股奔流不息的靈魂之泉。
世事不公。他身前不被人理解,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落在別人眼裡都成了可笑的符號。他用他的色彩繪出的金黃色的向日葵被人唾棄,他甚至被妓女譏笑。她們說他不如她們,她們尚可用身體為自己換來麵包,而他呢?他一無所有。他連一幅畫也賣不出去,甚至還要向畫商賠償費用。
最後,他瘋了。這很正常,不是么?在他清醒的時候,早已有不少人打他,罵他是“紅頭髮瘋子”。他的痴癲不正迎合了別人的眼光?這很不正常,不是么?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還未有畫家會因藝術而瘋狂。而他是被逼瘋的。他對藝術的執著使他孤立,失去左耳的他仍換不回異性的愛,來填補他一生的空虛。
他的死去,是對靈魂的救贖。可幸的是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裡,還有他的弟弟提奧陪伴他走完寂寞的人生旅程。
他等不到他被世人承認的那一天。當他人開始正視他,當他人以“偉大的畫家、出色的畫家與哲學家”來稱呼他時,他已死去四十七年;當一幅《鳶尾蘭》售價達到五千四百萬美元時,生前難以解決饑飽問題的他已離世近一個世紀。
這一切,來得太晚了。
然而,無法否認的是,無論是在他的生前還是死後,原本繁榮卻空洞的阿姆斯特丹,因為他的存在,頓顯生機勃勃。
我用手指輕輕撫摸著畫布上那束怒放的向日葵,那斑斕的色彩正在熾熱地燃燒著。多少年過去了,那誘人的金黃從未被時間風化,而是在時間的洗滌之下越發地生機勃勃。我屏住呼吸,回想起梵谷的一生,頓悟正是因為梵谷用他整個生命來熱愛著狂熱的色彩,把他那無處安放的熱情寄予靈魂之中,才會讓他的畫噴薄著亘古不息的靈魂之火……
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上帝已死的年代,真正能夠讓人靈魂出竅的,就是藝術家了。而梵谷,用他短短十幾年的繪畫生涯,練就了偷竊靈魂的技術。
荷蘭上空金黃色的太陽刺得人們張不開雙眼,噴薄的光芒一如梵谷那不息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