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夜
邯鄲驛里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
——白居易《邯鄲冬至夜思家》
冬日的天宛如冰封的胡,深遠岑寂,泛著清冷的光。枯黃的草木盡顯衰敗之象,如遲暮老人的臉,在寒風中不住的戰慄。寒風似刀,似鞭,打得你的臉生疼。你不覺舔了舔烏紫僵硬的嘴唇,拉了拉領口的衣裳,揮手揚鞭,馬兒悲嘶,載著你急急向前方的驛站掠去,馬蹄揚起的塵土淹沒了來時的路。驛站前懸掛的布幔隨風翻飛,只見上書兩個大字:“邯鄲”。
是夜,四周靜謐無聲,你手捧詩書映著屋內慘澹的燭火來回走動。你的步伐不如信步廟堂的躊躇滿志,不如漫步田園的依然灑脫,少了一份鎮靜,多了一份茫然;少了一份從容,多了一份迷亂。你驀然想起:今天是冬至了罷?手中的字變得如此陌生,可字裡行間浮現出的臉龐卻又是如此熟悉而溫暖。你似乎看到:父親曾經挺拔的身軀如今已略微彎曲,霜打的眉間仍有藏不住的威嚴,父親粗糙的手宛如幼時打在你掌心無數次的竹板,雖給你過灼熱的痛,卻烙下了沉重的愛;母親的臉上爬滿了歲月遺留下的藤蔓,她的被風微微一吹就會流淚的眼,曾發出過溫暖明亮的光芒,她的不再紅潤的嘴唇曾流淌出蜜甜的話語,她的乾枯的雙手曾給你掖過被角、縫補過衣裳,她的懷抱曾是任你撒嬌的天堂;妻子含情脈脈的眸,或許她曾獨倚江樓,盼雲中誰寄錦書,或許她曾靜坐窗畔,聽窗外噠噠的馬聲,多少年華在等待中凋謝,歲月消磨了她的容顏,卻未減輕她對你的愛;孩子張著小嘴叫你“父親”,他粉嫩的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似乎想要抓住你匆忙消散的身影,他稚嫩的聲音猶在耳畔窗外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雪,片片雪花似你的聲聲嘆息沉重的落下。寒風嗚咽,時而如冰泉冷澀,時而如銀瓶乍破,好似又一首悽怨的琵琶曲,如泣如訴,催人斷腸。披著白衣的山巒靜穆的立在四周,身上掛者無數凝結的淚珠。你緩緩的貼著牆壁坐了下來,詩書散落一地,殘燈如豆,已過而立之年的你雙手抱膝宛若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唯有影子伴在你的身旁,安靜的傾聽著你無聲的訴說。家鄉也下雪了吧?他們是否和我一樣夜深未眠,是否正圍坐在桌旁思念著遠行的我?你不覺微微笑了,可那笑卻如水面上的漣漪,須臾便消逝無蹤,只剩你眼中氤氳的水汽,化作兩行清淚,蜿蜒滑過你的臉龐。
雪依舊下著,攜著濕漉漉的詩行,下了千年,詩人以一種最令人心疼的姿態活在詩中,若耶看到不免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