菸民

我輕輕地皺起了眉頭，用手撥開眼前繚繞的煙霧，小聲的表示著我的不滿。

坐在對面的他聽了，不以為然地笑笑，仍舊吞雲吐霧，逍遙自在，兀自講著他的故事。

夜已深，菸灰缸里已經鋪上厚厚的一層，立著幾個扭曲的菸蒂。他微微發黃的牙齒間，不時滲出縷縷薄霧，把菸頭微弱的火光遮掩起來。他，是一個典型的菸民。

他的故事，沒有什麼頭緒，也沒有什麼篇章，都是信手拈來。從小時候的趣事，年輕時的經歷，到現在的境況，都是他的話題，有些像說書，頗有趣味。

無論是時過境遷，抑或是人情冷暖，從他嘴裡出來，都染上一種幽默的味道，讓人聽後莞爾一笑。他也就那樣抽著煙，和大夥一起笑，仿佛那些事之於他，就好像眼前的薄煙，吐了，就散了，淡了。

但有的時候，在微微一笑之後，就忽然都沉默下來。他抬眼靜靜地望一會天花板，仿佛看到了什麼遙遠的往事。而我，則低下頭來，默默看著自己未經磨礪的雙手。此刻，只有香菸悄悄燃燒，仿佛在與自己即將熄滅的命運抗爭著，他手指輕彈，它身上的灰燼便紛紛揚揚，令我想起了一個詞--塵埃落定。

似乎在讓一些事，一些情沉澱下去，等灰燼終於落定後，他又恢復了高昂的情緒，配合著幽默的話語，帶我進入下一個故事。

故事總是結束得很突然。每每是他戀戀不捨的把最後一個菸蒂放下，叮囑一句“夜了，睡吧”，就起身離開。隨後，我穿過彌久不散的煙霧，摸到電燈開關，“啪”的一聲，一切便回歸寂靜。

這樣的夜晚並不多，很多心中無法放下的事，在會心笑過之後，也漸漸釋然，所以我很珍惜這樣聽他講故事的時間，他讓我覺得，無論怎樣，生活終歸會好起來的。

而他，是我的叔叔，繼我父親之後，家裡的有一個菸民。

他，並不高大，但從赤裸的上身可以看到，他那健康的膚色，結實的肌肉，臉頰卻很瘦，是那種常年勞作才能看到的身材。他眼裡隱現著血絲，暴露出淡淡的滄桑--的確，成為三個孩子的父親後，他正經歷著人生的艱辛。而煙，從那時起便成了興奮的支點，支撐起他疲憊的精神與軀體。

我的父親，一個老菸民，比我的叔叔更瘦削，皮膚曬得很黑，家庭的重擔，十幾年來，就一直壓在他瘦小的肩膀上。但是，對於自己的過去，他卻很沉默。那是飽經滄桑之後，所沉澱下來的一種心境。

父親抽菸的時候，往往是深吸一口，良久才緩緩突出，讓輕煙迷住了遠望的雙眼，悠長的吐氣像一聲深深的嘆息。這時，煙就成了思緒的起點，帶他回到遙遠的過去或者不可知的未來。他臉上忽明忽暗，似乎正在經歷一場心裡的搏鬥。但放下煙後，他有默默的勞作，臉上只留下堅毅的表情。

每每看到這，我總不自覺的想起，他在鼓勵我的時候，眼睛裡充滿了希冀，就好像，歲月磨去了他的雄心壯志，而他卻要把它留給我，並竭盡所能，給予我騰飛的力量。

從叔叔那裡，我知道了如何笑對人生；從父親那裡。我得到了踏過艱辛路途的力量！

或許，有許多人並不喜歡煙，但對很多菸民來說，卻有著不得不依賴它的理由。至少，當父親深沉的目光凝視著我時候，我知道他指間香菸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