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們終將老去

陽光奶油般抹在臉上，南方冬日的早晨一如既往的明媚溫潤。有鬆軟的風和慵懶的雲，不禁讓人想到夏日的冰激淋。

不用上學的好天氣里，上進心無限勃發。在熟悉的地方幻想著陌生的奇遇，與來往的熟人點頭致意，消磨了大半興致。跟著大路走，它無終點我沒目的。只穿拖鞋的腳有些冰涼，於是有了赤足奔跑的想法。只是那已是十年前的行為。在溫潤土地上踩出的腳繭被消磨成歷史。瀝青路不斷延伸，記憶卻往回走。

時間尚早，路人漸少。免去了打招呼問候的繁瑣。並非發自內心卻又礙於禮節的強迫，面具底下暗流洶湧。沒有目的地，路途便無短長。但依舊感覺漫長。獨自一人的無聊在作祟。

也不知什麼時候、為何就上了去書城的車這種無所謂令我有些茫然。暖暖的陽光從一側車窗灑入，鋪陳開來，車內頓時陰陽兩界，黑白分明。人心向暖，我湊了過去。那一側的座位早已無虛，另一側卻僅寥寥數人。人終究是向陽生物。假若沒了太陽會怎樣呢？

路很平坦，車卻有些顛簸。拽著扶手，身體輕搖微晃，迎合車的節奏。腳底傳來機器的轟鳴，推動著狹小的空間穿越時空。一直以來都被時鐘誤導。運動的只是我們而已，時間空間靜止著任我們穿梭。問題僅是時間的跑道上僅允許我們競走。而差別則在於我們在時間進行的是化學變化，在空間裡則是物理變化。

女孩不知是何時上車的。清新的面孔讓人眼前一亮。聲音清脆，笑著和同伴說話，唇紅齒白。車上不只我一人在看她。對陌生總抱有新鮮。她好奇地環視一周，我想對她笑以示好感。無奈潛意識不斷抵抗，被告知如此只會顯得輕浮。一張臉正人君子般嚴肅著，空洞而虛偽。免不了想起老子的“老死不相往來”。車上成人居多，興致冷淡，相互之間有些警惕，目光亦不懷好意。陽光為他們投下長長的影，大半部分埋入另一側的陰。

空氣愈暖，日影愈短。女孩聲音漸低。病毒般蔓延的沉默。為求自保，總要妥協，鶴立雞群不那么好做。想笑，已扯出形狀的嘴發不出聲，本能地害怕，眾矢之的。女孩一臉坦然，尤帶笑意，靠著扶手，靜靜地，享受。

車外人流漸多。三兩成群，為著衣食住行奔波。操勞是他們，享受是我們。婦女的嘮叨不是抱怨，只為靜心平氣。不平則鳴。未見她們有過不甘，任勞且任怨。只是聽者莫不蹙眉，一副事不關己。十年後的我將成何樣？女孩呢？

路旁有小女孩高舉氣球奔跑，穿梭在女孩們花花綠綠的妖嬈。一身樸素古拙的祖母在後面追著呼喊，皺眉閃過厚粉艷香。三代人的追逐閃避。小女孩、大女孩、老女孩，已夠一齣戲。名為人生。

看著車裡的女孩，依舊一臉平靜，毫不偽飾地不乾風月，只是靜靜地看，看，看。如我，如車上每個人。

停車、下車。不知不覺的到了站點，聽著機器勢如破竹的轟鳴，已能看到時間和空間的阻隔土崩瓦解。還有什麼能擋住人們穿梭時空的前進？

還是有路要走，沒有什麼能一蹴而就。只是當旅途已可見終點，惰性亦自揮發，開始作祟。行百里者半九十。感覺已伸手可及，便已覺得擁有。

於是緩緩地沿街而逛。與女孩們擦肩而過，笑語嫣然地。白日高照，人海蒼茫，看店的婦女神情麻木，渙散的目光籠不住往來的熙熙攘攘。一臉的疲憊。卻已習慣。

一間店鋪飄出熟悉的旋律，記憶卻一時難以企及。不由自主地跨進門，源自骨子裡的懷舊與好奇。人並非天生叛逆。只是想找回過去而已。則或許要與現在為敵。格格不入。

女孩迎了上來，眉眼帶笑，明目皓齒。笑得溫柔和善，不慍不火，恰如一朵冬日清晨盛開的陽光。吹面不寒。

尷尬惶急，轉身欲走。我本無意闖入。轉身卻碰見了自己。無生氣的呆滯，沒活力的木訥。眼角猶有風乾的痕跡，捲髮長須，形容枯槁。要破開時間空間的重重阻力，就要反受其傷。歲月如刀，光陰似箭。

鏡的深處，還有女孩。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柔和，笑得真誠。似曾相識，於幻想的國度。旋律依舊清晰，若心心相印。卻依舊不能浮出。觸景未必就能生情。

急退出去，心中有愧。只不過是杞人憂天似的以己之心度人之腹。門內女孩依舊笑笑，全無所謂。

書城裡人影稀疏。世間熙熙攘攘，為利驅策來往，難得停步稍歇。亦是懶得。依舊苦想那歌。只在此憶中，腦深不知處。茫然著，茫然著，得過且過的豁達。害怕某日驚醒，不知今夕是何年。還是糊塗好。

一眼掃過書架，找不到想看的書，遇見想看的人。好一個但是。

女孩。脫兔與處子，動靜皆相宜。沒有寒冬的南方，熱褲依舊引人注目。女孩毫不遮掩，驕傲地展示，令人艷羨的自信。讓人觸目生畏。

不自信的下場。

垂頭索書，好虛偽的假裝。抽出、放回，再抽、再放。迷惘、麻木、機械，仿佛世界顛倒了胃口，讓自己活得了無生趣。

激情？

於是不敢再看女孩。

因為這個詞只能引出記憶，於是有了應景的詩：“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歲月走走停停，卻依舊向前。穿梭時空的我們，只能緊緊跟隨。破一障，蛻一變。遺留下的東西，被隔在時間的另一頭，遙不可及。

繼續前進，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愚不可及，我們已然剎不住世道這輛車。

唉，這人間。

不遠處有個看書的小姐，年紀不輕，模樣甚美。那裡的書柜上分明標有“青春”，她垂首細讀，青絲不綰，低眉順目。那模樣，依稀看到了女孩。舉著氣球，賓士。

是時候回家了。家在遠方，路在腳下，中間是一段長長的時空。穿梭了一天的時間空間，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這許多年。

下車的時候，夜黑星亮。師院裡的大道上，女孩們三五成群，笑語盈盈，夜幕下的朝氣蓬勃。我尾隨她們，只因不想孤寂。在一處查扣女孩們鬨笑著散開，前方出現冷清的街，不遠處是漆黑的夜。

忽然之間，記憶豁然開朗，那首歌的名字，躍然腦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