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下的背

彎腰是一種姿態，是上位者禮賢下士的姿態；是晚輩尊敬長者的姿態；更是外婆她被時間之輪重重碾過後的姿態。

中秋佳節，全家人齊聚一堂，上層領導們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工作上的事，中層幹部則擠在一起互吐苦水或分享校園趣聞；最後兩位底層民眾們也陪他們的玩具槍，火車頭打得火熱。外婆她卻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邊，神色中帶著喜悅，卻也摻雜著些許落寞，因為她進入不了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集團，似乎被我們隔絕在外了！我看著外婆獨自走進臥室，側躺在床上，整個人若一張弓般蜷縮著，一隻手僵硬的捶打著左側的腰身，我走過去，輕輕拿開她的手，無言的繼續她的動作。

“上面一點，再左邊，好了，就是這裡！”外婆接受了我的服務，並自然的為我找到準確的位置。

“什麼時候開始痛的！”我還是問了出來。

“就是前兩天挑水澆地的時候！”外婆猶豫了片刻，隨後又說道：“不要告訴他們。”

我當然知道外婆口中的“他們”是指哪些人，悶聲答應後，我聽見外婆長長地舒了口氣。我緊接著又問道：“去醫院看了嗎？”

“沒有，又不是傷筋動骨的，去了也沒用，我自己吐了些膏藥，過段時間就會好的，放心吧！”外婆安慰我說。

“外婆，那菜園就讓它荒了吧，反正您這離市場近！”外婆想讓大家有新鮮的綠色蔬菜吃，就在附近找了塊空地，翻鬆肥化之後，買了些種子撒在那裡，每天都要去兩趟，怕它們幹著或被人踩死。作為那塊地的受益人之一，我的心裡除了開心之外，更多的卻是苦澀。以前住在鄉下也就算了，現在進縣城了，為什麼還要找罪受啊！

“記得你剛被送到我那的時候，才八個月大呢！家裡事多，把你丟在家吧，又擔心你會出什麼事，所以啊，去池塘邊洗衣服也背著你，去菜園澆水也背著你，你呢，頭就一點一點地睡著了！”外婆依舊那樣躺著，卻忽然說起我兒時無法記起的事。事實上，外婆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也聽了很多遍，但是我知道，外婆想要說點什麼，可現在的事她沒法說，所以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說著往事，而我，是最好的傾聽者，因為我從未不耐煩的打斷過她！

“現在我是背不動了，你都已經長得比我還高了！”背對著我的外婆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我無從得知，或許是在感傷時間的無情，亦或是在懷念著過去美好的時光吧！

“現在該換我背您了啊！我可以從這裡一直把你背到我家去喔！”

接著很長一段時間，外婆沒有說話，長到，我以為她已經睡著了！

“估計我也沒幾年活頭了！”外婆突然坐了起來，目光幽幽地望向窗外，語氣不似以往的玩笑話。

“怎么會呢？當初你還不是說自己活不到表哥大學畢業，現在他都上班了呢！你一定要等到我賺錢啊，很快的，再過兩年我就高考了，然後是大學，時間很快就會過去的，你還要活很久呢！”

“好了，該去做飯了，不然大家要餓著肚子過節了！”說著，外婆便移到床邊，兩腳著地，慢慢站了起來。

正對著外婆，我才發現，不知何時，外婆那曾經支撐過我生命重量的背脊已經彎了下來，再也直不了了。